当苏清欢搀扶着失魂落魄的林晚母女走出祠堂时，天边己经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一夜的血战与博弈，耗尽了她几乎所有的心神，此刻被清晨微凉的风一吹，只觉得浑身发软，脚步都有些虚浮。
祠堂外的空地上，大部分伤员都己被妥善安置，哀嚎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压抑的沉寂。村民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是在为死去的亲人擦拭身体，或是在低声安慰着受伤的家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悲伤。
看到苏清欢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了过来，那眼神中，混杂着敬畏、依赖，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他们打赢了，但付出的代价太过沉重。对于未来，他们依旧感到恐惧。
苏清欢明白，此刻，她不能倒下。她是这个村子的主心骨，是所有人的希望所在。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涌上的腥甜，走到众人面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各位叔伯兄弟，婶子姐妹们，我苏清欢，对不住大家。”
说着，她对着所有人，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因为我决定救人，让村里死了七位兄弟，伤了十几位家人。这份罪过，我苏清欢一力承担。从今往后，所有牺牲兄弟的家人，由我来养！他们的孩子，就是我的弟弟妹妹，他们的父母，就是我的爹娘！只要我苏清欢有一口饭吃，就绝不会让他们饿着！”
她的声音，在清晨的微光中，显得无比郑重，字字句句，都如同烙印一般，刻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村民们都愣住了。他们本以为，苏清欢会说一些安抚的话，却没想到，她竟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一个人的身上。
李村长拄着一根木棍，颤巍巍地走上前来，老泪纵横：“清欢，你说得这是什么话！这事怎么能怪你！若不是你，昨晚我们全村的人，怕是早就被那些天杀的匪徒给屠光了！你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啊！”
“是啊！清欢姑娘！”李庚也红着眼眶，大声说道，“我李庚这条命，就是你救回来的！以后，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对！我们都听清欢姑娘的！”
“清欢姑娘是我们的主心骨！”
人群中，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喊声。昨夜的血战，非但没有击垮他们的意志，反而将整个上河村的人心，前所未有地凝聚在了一起。而苏清欢，便是这股凝聚力的核心。
苏清欢看着一张张质朴而真诚的脸，眼眶也不禁有些发热。她用力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而是用行动来回应大家的信任。
她先是走到林晚面前，语气平静地说道：“林夫人，委屈你们了。我会安排村里最僻静的一处院子给你们暂住。你们放心，只要有我在，就没人能再伤到你们分毫。”
林晚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女儿大不了多少的少女，看着她身上那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担当，心中百感交集。她敛去了一身贵气，郑重地对着苏清欢福了一福：“苏姑娘大恩，林晚……铭记于心。日后但有差遣，莫敢不从。”
她很清楚，从此刻起，她们母女的性命，就彻底掌握在了这个少女的手中。
安顿好林晚母女，苏清欢又立刻投入到了战后事宜的处理中。抚恤死者家属，统计伤员情况，安排人手修补村口的路障，清理战场留下的血迹……一件件事情，在她的调度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而玄衣男子也履行了他的承诺。秦风带着一队护卫，接管了村庄的防务，在村子西周设立了明哨暗岗，将整个上河村，变成了一座外松内紧的堡垒。
忙碌，是治愈伤痛最好的良药。
当太阳升到头顶时，村庄里的悲伤气氛，己经被一种沉重而坚韧的秩序所取代。
然而，苏清欢知道，光有秩序还不够。一场血战之后，人心是最脆弱的。村民们需要的，不仅是安全的庇护，更需要一些能让他们重新感受到温暖和希望的东西。
“李伯，”苏清欢找到了正在统计物资的李村长，“昨晚我们缴获了那些匪徒十几匹战马，对吗？”
“是啊，”李村长点头道，“都关在村东头的旧牛棚里了。都是上好的北地良驹，可惜死了几匹。”
“死马……也不能浪费。”苏清欢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李伯，你去组织一些人，把那几匹死马处理一下，剥皮剔骨，把最好的肉都给我留下来。”
李村长一愣：“清欢，你要马肉做什么？那东西又酸又柴，不好吃啊。”
“我自有妙用。”苏清欢神秘一笑，“另外，再去陈奎那里一趟，让他组织下河村的村民，今天下午加把劲，多挖些葛根来。告诉他，今晚，我请两个村的所有人……吃顿好的！”
……
夜幕再次降临。
上河村的村中央，燃起了十几堆巨大的篝火。与昨夜的紧张肃杀不同，今夜的篝火旁，却弥漫着一股奇异而霸道的香气。
一口口从各家凑来的大铁锅架在火上，锅里翻滚着乳白色的浓汤。那是苏清欢用马骨配上山里的菌菇，熬制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成果。
而在篝火旁，两个村子的村民们，第一次，如此亲近地围坐在一起。他们的面前，都摆着一个粗陶碗，碗里盛着雪白细腻的葛根粉。
苏清欢站在人群中央，她的身旁，是一盆盆切得薄如蝉翼的鲜红马肉。
“各位乡亲！”她清了清嗓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昨夜，我们共同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我们流了血，也死了弟兄。但我们守住了我们的家园！”
“今天，我们还活着！活着，就要吃顿好的！”
她夹起一片马肉，在滚沸的汤锅里轻轻涮了几下，待肉色变得粉白，便立刻捞出，放在了身旁一个牺牲村民的幼子碗中。
“这第一筷子，敬我们逝去的英雄！”
随即，她又夹起一片，涮好后，放入了一名断臂伤员的碗里。
“这第二筷子，敬我们受伤的勇士！”
“这第三筷子，敬我们所有守望相助的乡亲们！”
“开吃！”
随着她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动起了筷子。他们学着苏清欢的样子，将那平日里根本难以下咽的马肉，在滚烫的鲜汤里涮熟，再配上滑嫩的葛根粉，一同送入口中。
一股难以言喻的鲜美，瞬间在味蕾上炸开！
马肉的腥膻，被菌菇的鲜香和骨汤的醇厚完美地中和，变得异常鲜嫩可口。而葛根粉，则提供了一种爽滑的口感和饱腹的满足感。
“好吃！”
“天呐！这马肉怎么能这么好吃！”
“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香的东西！”
赞叹声此起彼伏。人们大口地吃着肉，大口地喝着汤，脸上洋溢着一种发自内心的、久违的幸福感。食物的温暖，驱散了死亡带来的寒意，也抚平了人们心中的伤痕。
就连被“请”来参加晚宴的林晚母女，在尝了一口之后，也都是美目圆睁。她们吃过无数山珍海味，却从未想过，最简单的食材，竟能烹调出如此动人心魄的美味。
这一夜，上河村的篝火，燃到了深夜。没有酒，但所有人都仿佛醉了。醉在这顿来之不易的涮肉盛宴里，醉在这份劫后余生的温情之中。
苏清欢看着眼前这热闹而祥和的一幕，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知道，从今夜起，上河村和下河村，才算是真正地拧成了一股绳。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份短暂的安宁与喜悦中时，谁也没有注意到，村口的方向，一骑快马，正趁着夜色，疯了一般地疾驰而来。
那是一名负责在外围警戒的护卫，他伏在马背上，脸色苍白如纸，肩膀上赫然插着一支黑色的羽箭！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冲到村口的哨卡前，从马上翻滚下来，口中涌出大股的鲜血，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声喊出了几个字：
“敌……敌袭……北边……全是……全是流民……”
话音未落，他便头一歪，彻底断了气。
而就在他所指的北方，十几里外的地平线上，一条由无数火把组成的、望不到边际的火龙，正在夜幕下缓缓蠕动，如同一头即将吞噬一切的巨兽，正朝着上河村的方向，一步步地，压了过来。
那规模，远比昨夜的黑狼骑，要庞大百倍，千倍！
一场更大的、足以将这片刚刚获得一丝喘息之机的土地彻底碾为齑粉的风暴，己然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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