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内，那足以融化万古玄冰的温柔笑意，在顾长生的脸上寸寸凝固。
前一息，他尚沉浸在即将再为人父的喜悦与守护家人的温馨之中，感受着掌心下那属于新生命的微弱律动，那是他此生唯一的“道”。
后一息，那自后山禁地传来的、仿佛天地同悲的轰鸣，与碑面上那一行触目惊心的血字，便如一盆九幽玄冰之水，兜头浇下。
小心……‘归一’……祂……来了……
每一个字，都仿佛是用一方大世界的生灵之血所书写，蕴含着无尽的绝望、恐惧与不甘。
那不是预警，而是遗言。
是某个强大到足以立下【葬天碑】的古老存在，在彻底消逝前，用尽最后一道烙印，向未来发出的……最终哀嚎。
轰咔——！
伴随着最后那个“了”字彻底成型，那座屹立了不知多少万年、连顾长生都无法完全看透其根底的【葬天碑】，终于承受不住那股来自冥冥之中的无上威压，轰然一声，彻底崩碎！
万丈石碑，化作了漫天齑粉，洋洋洒洒，最终归于虚无。
仿佛它存在的唯一使命，就是为了在今日此刻，传递出这句遗言。
而后，功成身退，魂飞魄散。
“夫君？”
柳如烟感受到了顾长生身体瞬间的僵硬，以及那股从他身上弥漫开来、让她这位半鸿蒙仙体都感到心悸的冰冷气息，不由得担忧地轻唤了一声。
顾长生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眨眼。
他那双蕴含着鸿蒙开辟之景的重瞳，死死地盯着后山的方向，脸上的所有情绪都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宛如天道般的绝对漠然。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当自身所守护的“唯一”，即将受到终极威胁时，所展现出的、足以冻结整个宇宙的……杀意。
他缓缓抬起手，一缕柔和的造化青光瞬间将柳如烟和一旁熟睡的顾道一笼罩。
“如烟，待在殿内，抱着道一，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不带一丝波澜，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这层青光，是他以【三十六品造化青莲】的本源之力所设下的绝对壁垒，是他为家人划出的“人间净土”。
净土之外，将是神魔禁区。
做完这一切，他依旧没有动。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尊亘古长存的神像，神念却早己铺天盖地般涌出，瞬间笼罩了整个瑶池，整个北域，乃至这方世界的每一寸空间，每一粒尘埃！
他在等。
等那个能让【葬天碑】都为之恐惧的存在——“归一”，现身。
然而，一息，两息，三息……
天地间，一片死寂。
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压降临，没有毁天灭地的异象出现。
甚至连一丝一毫的灵气波动都没有。
仿佛，【葬天碑】的崩溃与遗言，只是一个幻觉。
瑶池圣地内，那数十万弟子与长老，依旧沉浸在对顾长生无上神威的狂热崇拜之中，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圣主无敌！”
“瑶池不朽！”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但，顾长生那漠然的表情，却变得愈发凝重。
因为，越是正常，就代表着越不正常。
真正的恐怖，从来都不是张牙舞爪，而是……润物细无声。
就在这时。
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所有生灵的心底……响起。
那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声音。
而是一种，首接作用于神魂，烙印于真灵之上的……道音！
它没有音调，没有旋律，只有一个，单调、古老、充满了绝对意志的音节——
“一”。
这个音节响起的瞬间。
瑶池圣地内，那数十万狂热的呐喊声，戛然而止。
就如同，一曲，正在演奏到最高潮的激昂交响乐，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弟子，所有长老，脸上的狂热表情，都僵在了那里。
他们的身体，还保持着振臂高呼的姿态。
他们的眼神，却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下去。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们的灵魂深处，被，一点一点地……抽离。
那种东西，名为“情绪”。
名为“思想”。
名为“自我”。
山巅之上，玄月掌教瞳孔骤然收缩！
她，身为返虚境大能，道心坚固，是第一个，从那诡异的道音中，勉强挣脱出来的人。
她骇然地看到，身边的瑶池弟子们，脸上的狂热、崇敬、激动……正在，如同潮水般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统一的……平静。
一种，没有，任何个人意志的……死寂！
他们的眼神，变得空洞。
他们的表情，变得麻木。
他们，缓缓地，放下了高举的手臂，如同，一尊尊，被抽去了灵魂的木偶，整齐划一地，静立在原地。
不再言语。
不再思考。
仿佛，从，一个个，鲜活的个体，变成了一个，巨大整体中，微不足道的……组成部分。
“这……这是什么妖法？！”
玄月掌教心神剧震，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疯狂上涌！
这比，首接将他们全部杀死，还要，恐怖一万倍！
这，是在，抹杀“存在”本身！
紧接着，她便看到，更加，让她，亡魂皆冒的一幕。
天空，在变色。
原本，蔚蓝的天穹，正在，迅速，褪去色彩，变成了一种，单调的，灰白。
大地，在失声。
风声，鸟鸣，虫叫……所有，属于大自然的声音，都在，迅速，消失。
整个世界，仿佛，正在，从，一幅，色彩斑斓的油画，被，强行，还原成，一张，最原始的，黑白素描。
不！
甚至，连，黑白，都算不上！
那是一种，万物，都在，朝着，同一个“点”，同一个“概念”，无限趋近的……过程！
“道”在改变！
作为返虚境大能，玄月掌教，能清晰地感觉到，这方天地的大道法则，正在，发生着，某种，不可思议的……扭曲！
原本，复杂无比、相生相克的金木水火土，五行法则，正在，变得模糊，界限消融，仿佛要，重新，归于，混沌。
原本，快慢有序、奔流不息的时间法则，正在，变得迟滞，凝固，仿佛，要，停留在，永恒的“现在”。
万道，在哀鸣。
法则，在崩解。
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那个，名为“一”的终极概念……坍缩！
这，就是“归一”！
不是一个生灵，也不是一种神通。
而是一种，现象！
一种，抹杀“差异”，吞噬“繁杂”，将，整个宇宙，都，化为，绝对统一的……终极天灾！
“啊——！”
玄月掌教，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她感觉到，自己的神魂，自己的道，也正在，被，那股，无所不在的“归一”之力，疯狂地……同化！
她，引以为傲的“玄月大道”，正在，被，强行，抹去个性，要，融入那，灰白色的，统一洪流之中！
一旦，彻底融入。
她，玄月，便不再是玄月。
而仅仅是，“归一”这个概念之下，一个，毫无意义的……组成部分！
就在她道心即将失守，彻底沉沦的瞬间。
一股，温润而霸道的力量，自后山禁地的方向，横扫而来！
那是一股，充满了，无尽生机与造化的力量！
它，如同一道，璀璨的青色长虹，瞬间，划破了，这片，死寂的灰白天地！
青光所过之处，那股，无孔不入的“归一”之力，竟，被，硬生生地，排开了一瞬！
玄月掌教，顿时，压力一轻，神智，恢复了清明。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骇，与，望向后山方向的……无尽感激。
是圣主！
圣主出手了！
也就在此时，长生殿的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顾长生，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一步，从殿内，踏出。
当他，踏出殿门的刹那。
他，便不再是，那个，守护妻儿的温柔夫君。
而是，这方天地，这片“牧场”，新任的……主宰！
他的【鸿蒙重瞳】之中，倒映出的，不再是，瑶池的景象。
而是一幅，正在，走向终末的宇宙画卷。
他看到，无数条，代表着大道法则的璀璨丝线，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拧成一股，灰白的麻绳。
他看到，无数个，代表着生灵真灵的光点，正在，失去各自的光芒，汇入一片，死寂的灰色海洋。
他，甚至，看到了，这股“归一”之力的源头。
那源头，不在天上，不在地下，不在过去，也不在未来。
它，无处不在。
它，就是，一种，意志。
一种，要将，森罗万象，重新，归于“奇点”的……终极意志！
这，才是，真正的“收割”！
不是，为了，掠夺资源。
而是，为了，抹杀……一切！
“原来如此……”
顾长生，轻声呢喃。
他的脸上，那股，天道般的漠然，缓缓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嘲弄。
他，缓缓，抬起头。
目光，望向那片，己经，彻底，化为灰白色的天穹。
仿佛，是在，对，那，无处不在的“归一”意志，宣告。
“我的世界里……”
“‘一’，太单调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与“归一”之力，截然相反，充满了“无限可能”与“无尽造化”的恐怖气息，自他体内，轰然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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