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的修鞋铺己经亮起了灯,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户,在石板路上投下一块模糊的光斑。李景珏刚停稳车,就看到老周从铺子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扫帚,像是在打扫门口的落叶,实则是在确认周围有没有可疑人员。
“都安全吗?”李景珏走到老周身边,声音压得极低。
老周点点头,用扫帚指了指铺子后面的小巷:“后面没人,进去说。”
两人走进铺子,老周随手关上大门,又拉上厚厚的布帘,将外面的光线彻底隔绝。铺子里只剩下一盏煤油灯,灯光摇曳,映得墙上的工具影子忽明忽暗。铁砧上还放着半只没修好的皮鞋,鞋钉散落在木桌上,空气中弥漫着皮革与机油混合的味道——这寻常的修鞋铺景象,却是上海地下党最重要的联络点之一。
“怎么样?拿到完整情报了吗?”老周迫不及待地问道,手里还握着刚才的扫帚,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比李景珏年长二十多岁,双手布满老茧,那是常年握锤子、钉鞋掌留下的痕迹,可此刻这双手却在微微颤抖——他知道,李景珏从领事馆带回来的东西,可能关系到数百名抗日战士的生死。
李景珏从西装内袋里拿出几张叠得整齐的纸巾,轻轻展开。纸巾上是用铅笔拓印的凭证关键信息,字迹虽有些模糊,却能清晰辨认出关键内容。他将纸巾递给老周:“你看,‘樱花运输’的完整路线是无锡至蚌埠,固定车次372,发车时间定在10月15日凌晨三点——这个时间点最容易松懈。途经常州、镇江、南京三个大站,每站都会停留十分钟检查安保,安保负责人正是松井一郎。他们的联络暗号是‘樱花盛开’,只有对上暗号,沿线岗哨才会放行。”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个更重要的发现,日军从今年3月份就开始用‘特殊运费’的名义掩盖军火运输。4月份之前是领事馆的佐藤小姐签字确认,4月份之后换成了松井一郎,而9月份的那笔运费,是高桥健一亲自签的字。能让高桥出手,说明这次运输的军火,绝不是普通物资,很可能是迫击炮、重机枪这类重型武器。”
老周接过纸巾,凑到煤油灯前仔细看了看,又用粗糙的手指反复拓印的痕迹,像是在确认信息的真实性。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3月份就开始了?那这半年来,他们至少运了几十车军火到华东前线。我们的队伍在那边本来就缺枪少弹,要是再让这两车重型武器送过去,接下来的仗就更难打了。”
“从账户流水能算出来大概数量。”李景珏走到桌边,拿起老周用来记账的铅笔,在一张废纸上快速计算,“3月到9月,‘特殊运费’总共23笔,总金额超过15万日元。按每车普通军火5000日元的运费算,至少运了30车。这次10月15日的运费是1万日元,比平时多一倍,大概率是两车重型军火。”
老周将纸巾小心叠好,塞进贴身的衣袋里,又从抽屉里翻出一张泛黄的上海周边铁路地图,在煤油灯前展开。地图上用红笔标注着几条铁路线,有些路段还画着小叉——那是之前游击队破坏过的日军运输路线。他用手指沿着沪宁铁路线划过,停在无锡段的位置:“无锡到蚌埠这一段,铁路两旁多是山地,适合设伏。但松井一郎肯定会在沿线加派兵力,我们得联合军统和游击队,一起制定计划才行。”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景珏点点头,语气却沉了下来,“但现在有个麻烦——山田少佐己经开始怀疑我了。今天在领事馆,他借口‘检查凭证是否完整’,特意翻了我的公文包,还旁敲侧击问我‘有没有见过标注樱花的文件’。幸好我提前把拓印的纸巾藏在内袋里,又故意说‘只关心账目数字,没注意文件标注’,才没被他抓住破绽。”
他想起当时山田少佐的眼神,心里仍有些发紧:“明天我得把原始凭证送回领事馆,山田说不定还会试探我。以后我再想以‘核对账目’的名义接触情报,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老周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他走到门口,透过布帘的缝隙往外看了一眼,确认没人后才转过身:“那你明天送凭证的时候,一定要带着银行的人一起去——多一个人在场,日军就算想动手,也得顾及汇丰银行的面子。我记得你手下有个叫小陈的实习生,刚进银行没多久,看着老实,让他跟你一起去,日军不会对他有防备。”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李景珏说,“我己经跟小陈说好了,明天让他帮忙搬凭证,就说是‘银行规定,重要文件需两人同行’。而且汇丰银行是英国的产业,现在太平洋战争还没爆发,日军暂时不敢公然得罪英国人,只要我不主动露出马脚,他们不会轻易动我。”
老周这才稍稍放心,他走到铁砧旁,拿起那只没修好的皮鞋,却没心思继续修,只是无意识地着鞋帮:“凭证送回去后,你就别再主动调查‘樱花运输’了。后续的联络工作我来负责,我会想办法联系军统和游击队,看看能不能促成合作。你在明处,太扎眼,容易被高桥盯上。”
李景珏知道老周是担心他的安全,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从他加入地下党那天起,老周就像父亲一样照顾他,教他如何传递情报、如何识别敌人、如何在危险中自保。早年他因为经验不足,导致战友牺牲,是老周陪着他走出阴影,告诉他人“活着才能继续战斗”。
他刚想再说些什么,铺子里的收音机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杂音——这是他们约定的“有可疑人员靠近”的信号。老周立刻伸手关掉收音机,手指在开关上停顿了一下,又快速将桌上的地图和纸巾收进抽屉,对李景珏做了个“躲起来”的手势,压低声音说:“你去后面的储藏室,那里有个暗格,快!”
李景珏不敢耽搁,快步走到铺子后面的储藏室。储藏室很小,堆满了旧鞋盒和工具,角落里有一个不起眼的暗格,足够容纳一个人。他刚钻进暗格,就听到铺门被推开的声音,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老周,都这时候了还没关门?给我修双鞋,明天一早要穿。”
是住在附近的王大爷,六十多岁,平时靠拉黄包车为生,经常来老周这里修鞋,算是老主顾。李景珏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但还是屏住呼吸,透过暗格的缝隙观察外面的动静。
老周的声音听起来很自然,听不出任何异常:“王大爷啊,今天太晚了,煤油都快用完了,要不您明天再来?我明早开门早,保证不耽误您用。”
“哎,就修个鞋跟,用不了多少煤油。”王大爷的声音带着几分固执,“我明天要去苏州走亲戚,这鞋跟要是断了,路上得摔跟头。你就行行好,帮我修一下,我多给你钱。”
外面沉默了几秒,传来老周拿起锤子的声音:“行吧,您坐这儿等会儿,我尽快。”
李景珏在暗格里待了大概十分钟,听到王大爷连声道谢,然后是铺门关上的声音。他刚想从暗格里出来,就听到老周压低声音说:“再等等,刚才王大爷进来的时候,我看到巷口有个穿黑色短褂的男人,一首往这边看,手里还拿着报纸,不像是路过的。”
李景珏心里一紧:“是‘76号’的人?”
“不好说,但肯定不是普通人。”老周的声音带着几分警惕,“最近日军在严查地下党,说不定己经盯上这一带了。以后我们见面要更小心,这修鞋铺暂时不能用了,改用‘街头递烟’的暗号联络。”
他顿了顿,又说:“我每天下午五点会去霞飞路的‘老郑烟摊’附近,要是有消息,我会把纸条藏在烟盒里。你看到我戴灰色帽子,就过来买烟,要一包‘老刀’牌,我会把藏有纸条的烟盒递给你。要是我没戴灰色帽子,就说明不安全,别过来,下次再联系。”
李景珏认真记下老周的话:“好,我记住了。明天送完凭证,我会去霞飞路看看。要是没看到你戴灰色帽子,我就先回银行,以后按新暗号联络。”
两人又在储藏室里待了二十分钟,确认外面没有可疑人员后,李景珏才从暗格里出来。老周正在收拾工具,将那些容易引起怀疑的文件和地图都藏进墙缝里——这是他们早就准备好的应急措施,一旦遇到危险,能快速销毁证据。
“你路上小心,开车慢点儿,注意有没有人跟踪。”老周送李景珏到门口,又叮嘱了一句,“记住,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要先保住自己。‘惊蛰’小组不能没有你,阻止‘樱花运输’也不能没有你。”
李景珏回头看了看老周,煤油灯的光映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眼角的皱纹和鬓角的白发。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你也保重,我会小心的。”
走出修鞋铺,夜色更浓了。街上的行人很少,只有几盏路灯亮着,光线昏暗,将影子拉得很长。李景珏没有立刻上车,而是故意沿着街边走了一段,确认身后没有跟踪的人后,才快步钻进车里。
他坐在驾驶座上,没有立刻发动汽车,而是看着窗外的修鞋铺。那盏昏黄的灯还亮着,像是黑暗中的一点星火。他知道,在上海这座“孤岛”上,还有无数像老周这样的人,在黑暗中坚守,用自己的方式对抗侵略者。
发动汽车,引擎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李景珏握着方向盘,目光坚定——他不能让老周失望,不能让那些牺牲的战友失望,更不能让上海的百姓失望。他一定要阻止“樱花运输”,哪怕付出再多代价。
第二天上午九点,李景珏带着小陈,准时出现在日本驻上海领事馆门口。小陈手里抱着装凭证的公文包,脸上带着几分紧张——这是他第一次来领事馆,面对门口荷枪实弹的守卫,难免有些害怕。
李景珏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别紧张,我们就是来送凭证的,核对完就走,没事的。”
两人走进领事馆,佐伯雄一亲自在档案室门口等着,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李主任,辛苦你了,这么快就把凭证送回来了。都核对完了吗?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都核对完了,没什么大问题。”李景珏故意皱了皱眉,露出几分“不满”的神情,“就是日军运输公司提供的凭证太潦草,‘特殊运费’的备注只写了‘物资运输’,连具体是什么物资都没写,以后核对账目会很麻烦。佐伯顾问,您能不能跟运输公司说一声,让他们写详细些?”
佐伯没想到李景珏会提这个要求,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没问题,没问题。我会立刻跟运输公司沟通,以后一定写清楚备注,不麻烦李主任。”他一边说,一边示意佐藤小姐清点凭证。
佐藤小姐打开公文包,仔细核对凭证的数量,确认无误后,在接收单上签了字,递给李景珏:“李主任,凭证都齐了,麻烦您也签个字。”
李景珏接过接收单,快速签下自己的名字,没有多余的停留,对佐伯说:“佐伯顾问,要是没别的事,我们就先回银行了,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好,慢走,不送。”佐伯笑着点头,目光却一首在李景珏和小陈身上打量,像是在确认他们有没有带走什么不该带的东西。
走出领事馆,李景珏特意留意了门口的石狮子——那是他们约定的紧急信号点,要是遇到危险,就在石狮子上放一块白手帕。此刻石狮子上空空如也,门口的守卫也和平时一样,没有异常。
小陈松了口气,小声说:“李主任,总算结束了,刚才我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李景珏笑了笑:“没事了,我们回银行。”
坐进车里,李景珏发动汽车,沿着街道慢慢行驶。他通过后视镜观察,确认没有汽车跟踪,才加速往银行方向开去。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安全,高桥健一和松井一郎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日子,会更加危险。
下午五点,李景珏准时来到霞飞路。这条街是上海最热闹的地方之一,街上人来人往,小贩的叫卖声、汽车的鸣笛声、商店的音乐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喧嚣。他放慢脚步,沿着街边往前走,目光在“老郑烟摊”附近搜索。
很快,他看到了老周——穿着一件蓝色的短褂,戴着一顶灰色的帽子,正站在烟摊前,手里拿着一包香烟,像是在和摊主聊天。李景珏心里松了一口气,慢慢走到烟摊前,对摊主说:“给我一包‘老刀’牌香烟。”
摊主刚想拿烟,老周却抢先递过来一包“老刀”烟,笑着说:“小伙子,我刚买了一包,还没拆,你要是急着用,就先拿我的,我再买一包。”
李景珏接过烟,手指碰到烟盒时,能感觉到里面有一张硬纸——是老周藏的纸条。他不动声色地将烟盒放进衣袋,对老周笑了笑:“谢谢大爷,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烟摊,沿着街边慢慢往前走,走到一个僻静的巷口,才快速拿出烟盒,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己联系军统沈若彤,约定后天下午三点,在法租界咖啡馆见面,商量合作事宜。”
李景珏将纸条揉成一团,塞进嘴里咽下去——这是最安全的销毁方式。他抬头看了看巷口的夕阳,心里稍稍安定。看来,阻止“樱花运输”的第一步,己经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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