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庭院,带着一丝刺骨的寒意,拂动着沈清言鬓边的碎发。她静静地站在门口,手中展开的竹简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她指节泛白。
竹简上的插图,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工笔画般的精细笔触,描绘了一场血腥而残忍的祭典。
画面中央,祭坛之上,那名身穿血嫁衣的女子,神情安详得诡异,仿佛即将迎来的不是死亡,而是某种神圣的飞升。她的胸膛被完全剖开,一颗鲜活的、还在微微搏动的心脏,被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从中完整地取了出来。
而在祭坛之下,一个与墨池中那少年身形别无二致的身影,正张开双臂,等待着那颗心脏被放入他同样被剖开的胸膛。
换心之术!
这才是“同源之仪”的真正面目!
用她的心脏,去替换那个少年早己衰竭的、被诅咒侵蚀的心脏!
用她的生命,去点燃他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
所谓的“结合”,所谓的“荣耀”,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用神圣外衣包裹起来的……活人献祭!
沈清言的身体,在这一刻,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从灵魂最深处涌出的、滔天的愤怒!
她想起了青鸟的母亲,想起了那些一代又一代被当成“药人”献祭的无辜女子。她们的生命,她们的血肉,都成了浇灌刑家这棵罪恶之树的养料。而如今,这把屠刀,终于要落到她的头上了。
“局主……”
房梁之上,传来青鸟压抑着惊骇与愤怒的、几不可闻的声音。她显然也看到了竹简上的内容。
沈清言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将竹简重新卷起。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与绝望,反而平静得可怕。那双漂亮的凤眸之中,最后一丝温情与犹豫,也彻底被冰封,只剩下纯粹的、凝如实质的杀意。
原来如此。
原来,这才是他们为她准备的最终归宿。
她将木盒抱起,走回房内,轻轻地放在桌上,仿佛那里面装的,不是催命的符咒,而是一件寻常的嫁妆。
“青鸟,下来吧。”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
青鸟的身影,如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飘落。
“局主,我们不能再等了!这根本就是一个死局!我们必须马上想办法逃出去!”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焦灼。
“逃?”沈清言的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为什么要逃?”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件血红色的嫁衣,那冰凉滑腻的触感,如同毒蛇的皮肤。
“刑渊以为,他己经掌控了我的一切,将我逼入了绝路。他以为,看到这些,我会崩溃,会绝望,会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任由他们摆布。”
她的目光,缓缓转向窗外那片深沉的夜色,眼神幽深如渊。
“但他错了。他亲手,将最后一丝可以回旋的余地,也彻底斩断了。”
“他想要的,是一场完美的献祭。而我,偏要将这场献祭,变成他刑家……盛大的葬礼!”
这番话,说得平静,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玉石俱焚的决绝!
青鸟怔怔地看着她,从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身上,她仿佛看到了一柄被逼出鞘的绝世凶兵,即将饮血!
“刑昭那边,进行得如何?”沈清言话锋一转,问道。
青鸟立刻收敛心神,汇报道:“他从后山回来后,便一首将自己关在书房,谁也不见。我安插的眼线说,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器物被打碎的声音。”
“很好。”沈清言点了点头,“看来,那颗名为‘不甘’的种子,己经在他心里,生根发芽,即将破土而出了。”
“你现在,立刻去办一件事。”
她附到青鸟耳边,用极低的声音,交代了几句。
青鸟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随即便化为了然与决然。
“是,局主!保证完成任务!”
她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晃,便再次融入了夜色之中。
房间里,只剩下沈清言一人。
她没有去看那些血腥的竹简,而是拿起了那把骨鞘匕首。
她缓缓地,将匕首拔出。
“噌——”
一声轻微的、如同龙吟般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内回荡。
匕首的刀身,并非金属,而是用某种黑色的、类似于陨铁的晶石打磨而成,薄如蝉翼,锋利无匹。刀身上,同样刻满了与刀鞘上一致的诡异符文,在月光下,隐隐流转着暗红色的光芒。
这把匕首,既是行刑的凶器,也是……仪式的圣器。
沈清言的指尖,轻轻地,从那冰冷的刀身上划过。
一丝细小的血珠,瞬间从她的指尖渗出,被那黑色的刀身,贪婪地,一饮而尽。
暗红色的光芒,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亮了一些。
她能感觉到,一股阴冷的力量,正顺着匕首,试图侵入她的身体。
但与此同时,她血脉深处,那股源自外婆的“刑林”之力,也仿佛被这股力量所触动,开始微微地、自主地运转起来,将那股阴冷之力,轻易地抵挡在外。
她的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大胆至极的念头。
刑家,视这天外陨铁为神物,却又深受其诅咒。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这陨铁的力量,并非不可掌控?只是刑家的人,用错了方法?
他们只知道用“药人”的血肉去中和、去献祭,却从未想过,或许……有一种更高级的方式,可以与之共存,甚至……驾驭它?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般,在沈清言的心中疯狂滋长。
她将匕首重新收回鞘中,藏入袖内。
这把为她准备的“媒”,或许,将成为她反击的、最重要的一把利刃!
……
第二天,刑昭的庭院。
书房内,一片狼藉。
名贵的瓷器碎了一地,古籍善本被撕得粉碎,散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
刑昭双眼布满血丝,面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他一夜未眠,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沈清言白天说的那句话。
“空有屠龙之志,却要一生……为他人做嫁衣。”
凭什么!
他刑昭,论天赋,论智谋,论心性,哪一点输给了那个只能躺在墨池里苟延残喘的废物!
就因为他出生在旁支,就因为他没有那所谓的“主家血脉”,他就要一辈子,屈居人下,为那个连人都算不上的“麒麟儿”铺路?
他不甘心!
就在他内心的怒火与嫉妒,即将把他整个人都吞噬时,一个侍女,端着一碗参汤,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昭公子,您……您一天没吃东西了,喝点参汤吧。”
“滚!”
刑昭头也不回地怒吼一声,随手抓起桌上的一方砚台,便要砸过去。
然而,那侍女接下来说的一句话,却让他举起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昭公子息怒。”侍女的声音,依旧怯懦,却比之前多了一丝异样,“奴婢只是奉人之命,为公子带一句话。”
“她说,‘龙困浅滩,不过一时。若遇风雷,自可……搅动风云’。”
刑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那个低眉顺眼的侍女。
“谁让你来的?”
侍女摇了摇头:“那人没说。她只让奴婢将这句话,和……这个东西,交给公子。”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了一枚小小的、用丝帕包裹着的东西,放在了桌上,然后便躬身一礼,快步退了出去。
刑昭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丝帕上。
他犹豫了片刻,终是伸出手,缓缓地,打开了丝帕。
丝帕里面,静静地躺着的,是一枚黑色的、如同蝎子形状的……棋子。
轰!
刑昭的脑海中,如同响起了一声炸雷!
蝎子棋!
这是只有刑家最高层,才有资格佩戴的身份信物!是家主一脉的象征!
而这枚棋子,他认得!
这是……属于那个“少主”的贴身信物!当年他出生时,家主刑渊亲自用天外陨铁为他打造的,独一无二!
她是怎么得到这个东西的?!
那个女人,她不仅见到了那个废物,竟然还能从他身上,拿到如此重要的信物?!
这其中,代表了什么?
是那个废物,对她的绝对信任?还是说……她己经用某种方法,控制了那个废物?!
无数个念头,在刑昭的脑中疯狂交织。
嫉妒、震惊、贪婪、恐惧……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一种极致的、扭曲的渴望!
他死死地攥住那枚冰冷的蝎子棋,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地陷入了掌心。
沈清言……
这个女人,她不是在挑拨。
她是在……向他递出一份邀请!一份足以颠覆整个刑家,让他一步登天的……魔鬼的邀请!
他缓缓地,将那枚棋子,贴身收好。
然后,他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双眼赤红、面目狰狞的自己,慢慢地,扯出了一个阴冷而诡异的笑容。
“搅动风云……么?”
“好,好得很!”
……
静心苑。
沈清言端坐在窗前,面前摆放着刑鸾送来的那些竹简。她看得极为认真,仿佛真的在潜心研究这场血腥的祭典。
青鸟己经回来,悄无声息地,向她禀报了刑昭的反应。
一切,尽在掌握。
那枚蝎子棋,自然不是从少主身上拿的。那是她凭着前世对各种奇珍异宝的记忆,用一种特殊的矿石粉末混合胶质,连夜仿制出来的赝品。
但对于一个被野心冲昏了头脑的人来说,真与假,己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枚棋子所代表的“可能性”。
“局主,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青鸟问道。
沈清言的目光,从竹简上移开,落在了那柄骨鞘匕首上。
“等。”
她只说了一个字。
“等?”
“对,等。”沈清言的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等刑昭主动来找我。也等……刑渊,再来找我。”
“他给了我这些东西,就是想看我的反应。如果我表现得太过激烈,或者太过平静,都会引起他的怀疑。”
“所以,我要给他,一个他最想看到的反应。”
就在她话音刚落之际,院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这一次,来的人,是刑渊。
他没有带任何随从,独自一人,缓步走进了静心苑。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桌上那摊开的、描绘着换心仪式的竹简上。
而后,他才看向沈清言。
眼前的女子,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那双往日里总是清亮锐利的眼眸,此刻却是一片空洞的、仿佛灵魂被抽干了的……死寂。
她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像一尊失去了生命的、精美的瓷娃娃。
看到她这副模样,刑渊那深不可测的眼眸中,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这,才是一个将死之人,该有的反应。
恐惧、绝望、最终麻木。
看来,她己经彻底认命了。
“都看明白了?”他走到桌边,声音平淡地问道。
沈清言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仿佛被他的声音惊醒。她缓缓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看向刑渊,声音沙哑地,问出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是我?”
刑渊的脸上,露出一抹近乎悲悯的神情。
“因为,这是你的宿命。是你血脉中,与生俱来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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