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话，如同一颗投入万丈深渊的巨石，虽未激起滔天巨浪，那沉闷而悠远的回响，却足以震动灵魂。
人间，亦是棋子。
这六个字，彻底颠覆了沈清言与“伶”的认知。
在她们的世界里，凡人与神明，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生命层次。而皇帝，作为人间权力的顶点，几乎可以被视为凡世的“神”。可现在，这位“人间的神”，却亲口承认，在另一盘更宏大、更恐怖的棋局中，他，连同他所守护的亿万生民，都不过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
“伶”那双燃烧着怒火的星眸，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迷茫与……惊疑。
作为天外来客，她比沈清言更能理解“世界之外”的概念。在她的记忆深处，似乎也埋藏着一些模糊而破碎的片段，关于无尽的黑暗，关于冰冷的追逐，关于某个让她本能感到战栗的……终极恐惧。
“你……在说什么？”“伶”的声音，不自觉地，卸下了几分神明的威严，多了一丝探究。
皇帝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他知道，对于“伶”这样的存在，单纯的威逼利诱毫无意义，只有让她看到一个比自身自由更重要、更迫在眉睫的威胁，才有可能让她心甘情愿地……入局。
“朕在说一个故事，一个关于……‘熄灭’的故事。”
皇帝缓缓抬起手，指向头顶那片浩瀚的星穹。
“你们看那里。”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沈清言与“伶”看到了一片璀璨的星域。其中一颗蔚蓝色的星辰，尤为明亮，散发着蓬勃的生命气息。
“此星，名为‘海晏’，距此界三千七百万里。一千年前，大周的观星台，还能接收到它传来的微光，那光中，蕴含着文明的律动。”
皇帝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述说史诗般的沧桑。
“但在七百年前，‘海晏’星的光，开始变得……浑浊。”
随着他的话语，那星图之上，“海晏”星的光芒，竟真的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那种感觉，不像是能量耗尽的自然死亡，更像是一幅色彩鲜艳的画，被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灰色尘埃所覆盖。
它依旧存在，却失去了所有的“色彩”与“声音”。
“六百年前，它彻底沉寂。朕的先祖曾耗费国运，以秘法窥探，所见到的，唯有……一片死寂。没有战争，没有天灾，那个世界的一切，都还维持着最后的模样，但所有的生命，所有的‘概念’，都消失了。仿佛被一个无形的橡皮，从宇宙这幅画卷上，彻底……抹去。”
皇帝收回手，星图恢复了原状，但那颗名为“海晏”的星辰，在他的故事里，己经变成了一座冰冷的宇宙坟墓。
“朕将其称之为……‘大寂灭’。”
大寂灭。
这三个字，仿佛带着某种言灵般的魔力，让沈清言感到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那是一种面对未知、面对无法理解、无法抵抗的天敌时，最原始的恐惧。
“这与我何干？”“伶”冷冷地说道，但她那微微收缩的瞳孔，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因为，‘大寂。。灭’的浪潮，正在向我们靠近。”皇帝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而你，神明，你的到来，本身就是最好的……警示。”
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伶”的身体，看到了她神魂本源深处，那连她自己都模糊不清的过往。
“你并非无故降临此地。你是……逃出来的。”
皇帝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伶”的心上。
“你的故乡，你的文明，是否也遭遇了……‘大寂灭’？”
“伶”的身体，猛地一颤！
那些被她尘封的、破碎的记忆，在这一刻，被皇帝的话语如钥匙般打开！她想起来了！
无尽的灰色……吞噬一切的静默……同伴们在“寂灭”中消融时，那无声的绝望呐喊……以及最后，族中长者耗尽一切，撕开空间，将作为最后“火种”的她送走时的决然……
原来，那不是一场噩梦。
是真实发生过的，血淋淋的……现实。
“看来，朕说对了。”皇帝看着“伶”脸上那无法掩饰的痛苦与骇然，平静地说道，“你，是幸存者。也是……见证者。”
沈清言怔怔地看着怀中微微颤抖的“伶”，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一首以为，“伶”是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神明。却从未想过，在她的背后，竟也背负着如此沉痛的、家破人亡的过往。
这一刻，神明与凡人之间那道无形的隔阂，似乎被悄然拉近了。
“所以，‘惊蛰’计划，从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为了对付你。”沈清言抬起头，看向皇帝，她终于明白了这盘棋局的真正目的，“而是……为了对抗‘大寂灭’？”
“不错。”皇帝颔首道，“朕，以及大周历代先皇，穷尽一生，都在为这一天的到来做准备。我们加固国运，凝聚龙气，将这片人间打造成一座坚固的堡垒。但朕很清楚，这堡垒，只能御敌于国门之内，却无法主动出击。”
他脚下的山河社稷图上，一道道金色的龙气升腾而起，化作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将整个九州笼罩。
“皇道龙气，源于此方天地，亦受限于此方天地。它能守护，却不能远征。面对‘大寂灭’这种来自世界之外的侵蚀，我们就像一个只能被动挨打的靶子，最终的结局，无非是慢性死亡。”
“我们需要一杆……能刺破苍穹，主动迎向敌人的……矛。”
皇帝的目光，灼灼地，再次落在了“伶”的身上。
“而你，神明，你的力量，同样来自天外。你，就是朕……是这片人间，寻觅了千百年，唯一可能锻造成的……矛！”
原来如此。
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朝廷之所以对“伶”如此执着，不是贪图她的力量，而是需要她的力量，作为对抗末日的武器。
刑家被默许存在，是因为他们是看守这把“未开锋的武器”最合适的狱卒。
而她沈清言的重生，则成了这把武器“开锋”的契机。
一切，都说得通了。
这个真相，远比单纯的皇权算计，要宏大，也……要残酷得多。
“所以，这就是你牺牲一切的理由？”沈清言的声音沙哑，“为了这杆‘矛’，就可以无视所有人的意愿，将他们当做棋子，随意摆布，随意牺牲？”
“是。”皇帝的回答，依旧简单而冷酷，“在整个人间的存续面前，任何个体的意愿与牺牲，皆是……荣耀。”
他看向沈清言，眼神中那丝欣赏，化为了更深层次的审视。
“沈清言，你以为朕将你视为棋子，用完即弃？”他摇了摇头，“错了。在你与她完成‘神降’的那一刻，你的价值，就己经改变了。”
“矛，需要有鞘。”
“一把无鞘的利刃，只会伤人伤己。而你，经历过神力洗礼，与她灵魂相连，意志坚韧，智计过人……你是承载这股神明之力，最完美的……鞘。”
“从今往后，你将不再是复仇者沈清言，”皇帝的语气，带上了一种不容置喙的敕封意味，“你将是代朕执掌神明之力，守护大周的……‘执剑人’。”
矛、鞘、执剑人。
皇帝寥寥数语，便将沈清言和“伶”的未来，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不是在商量，而是在……宣告。
“伶”从那痛苦的回忆中挣脱出来，她看着眼前这个自信到近乎狂妄的人间帝王，心中五味杂陈。愤怒、悲伤、不甘……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却化为了一丝深沉的……无力。
皇帝说得对。
她见识过“大寂灭”的恐怖，那是一种连神明都无法抵抗的、更高维度的“法则”层面的清洗。
她一个人，即便恢复到全盛时期，也断无可能与之抗衡。
而眼前这个凡人帝王，他虽然算计了她，利用了她，但他所掌控的，是整个世界的资源与力量。
与他合作，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朕知道，你们需要时间考虑。”皇帝仿佛看穿了她们的心思，不再紧逼。
“朕可以给你们想要的一切。朕可以动用整个大周的国运，为你修补神魂本源；朕可以为你寻来天下奇珍，重塑你的神体。”他对“伶”承诺道。
“朕也可以给你一个全新的身份，让你站在一个足以俯瞰天下棋局的高度，去实现你心中真正的‘道’，而不仅仅是沉湎于仇恨。”他又对沈清言说道。
他开出的条件，优厚到无法拒绝。
“京华一梦，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你们可以在这里，好好想一想。”
皇帝说完，便缓缓转过身去，重新背对她们，负手而立，仿佛在给她们留下一个独立思考的空间。
他身旁的陆知行，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在皇帝转身后，他那浑浊的目光，才再次落在了沈清言的身上，其中，似乎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叹息。
整个宏伟的殿宇，再次陷入了寂静。
沈清言靠在“伶”的怀里，感受着彼此虚弱的气息。
她抬起头，看着头顶那片依旧在缓缓流转的星穹，又低头看了看脚下那片生机勃勃的万里山河。
背叛的伤痛，依旧在心中隐隐作痛。
但一个更沉重、更宏大的命题，己经压在了她的心头。
仇恨与自由，在整个世界的存亡面前，又该如何抉择？
是选择玉石俱焚，坚守个体的尊严？还是……背负起这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命运，与那个最痛恨的敌人联手，去共同面对那片……名为“大寂灭”的无尽深寒？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从皇帝说出那番话开始，她的人生，乃至整个世界的命运，都己经被彻底……改写。
(http://www.220book.com/book/M4MI/)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