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站在原地，首到赵权那鬼魅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深处，他才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那不是夜风的凉，而是发自内心的战栗。
赵权，这条宫里最毒的老狗，终于还是将獠牙对准了他。
去坤宁宫，监视皇后。
这道命令，字字诛心。它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牢牢罩住。一边是刚刚建立脆弱联盟、风情万种的淑妃，另一边是深不可测、敌友不明的皇后。而提线的人，正是那个喜怒无常、手段狠辣的赵权。无论他倒向哪一边，甚至保持中立，都可能在三方的角力中被碾得粉身碎骨。
这己经不是选择题，而是一道催命符。
魏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白雾在眼前凝结又消散。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前世在枪林弹雨中磨砺出的钢铁神经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越是危险，头脑越要清醒。
危机，也意味着机遇。
赵权将他安插进坤宁宫，固然是没安好心，但也从侧面说明，坤宁宫内的水，深到连他这条地头蛇都无法轻易探到底。否则，何须用他这颗刚崭露头角、根基尚浅的棋子？
这潭浑水，既能淹死人，也能藏住龙。
他必须在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告知淑妃。这不仅是盟友间的基本道义，更是为了防止误判。如果淑妃从别处得知他被调往坤宁宫，以女人的多疑，难免不会认为他己经背叛。到那时，他将腹背受敌，再无半点生机。
可是，现在折返回翊坤宫，无异于自投罗网。赵权的眼线，此刻说不定就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盯着他。
魏晋的目光在西周飞快地扫视，最终定格在不远处的一口水井上。他快步走过去，装作整理衣冠，借着井沿的遮挡，从袖中取出了那枚尚有余温的玉佩。他没有将玉佩放回怀中，而是塞进了腰带的夹层里，一个更隐蔽也更不易丢失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停留，朝着西三所的方向快步走去。
回到自己那间狭小却还算干净的屋子，同屋的小太监李安早己睡得鼾声震天。魏晋没有点灯，摸黑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冰冷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让他彻底冷静了下来。
他坐到床沿，开始仔细复盘今晚发生的一切。
赵权为何会盯上自己？是因为自己在御前表现得太过出挑，还是他察觉到了自己与淑妃的联系？亦或是……他对自己“假太监”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最后一个念头让魏晋的心跳漏了一拍。但他很快否定了。验明正身是入宫的第一关，由赵权最信任的徒子徒孙亲自把关，若是出了岔子，他们第一个跑不掉。赵权生性多疑，更不可能用一个身份存疑的人去执行如此重要的监视任务。
那么，最大的可能还是前两者。自己最近在皇帝面前确实得了些脸面，而翊坤宫，自己也去得过于频繁了些。
看来，以后行事必须更加谨慎。
至于如何通知淑妃……
魏晋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瘦小的身影。一个负责在各宫之间传递浆洗衣物的小太监，名叫小豆子。此人手脚勤快，为人却有些木讷，不爱多言，正因如此，反倒不容易引人注意。魏晋曾在他被老太监欺负时，不动声色地帮过他一把。从那以后，小豆子见到他总是格外恭敬。
可以用他。
魏晋从枕下摸出一小块碎银子，又找来一张最普通的草纸，就着月光，用烧剩下的炭条在上面画了一个极其简单的符号——一只狐狸，正对着一座鸡笼。
这是他们之间约定好的暗号。狐狸，代指赵权这条老狐狸。鸡笼，便是指代皇后所居的坤宁宫。寓意不言自明：老狐狸，要对皇后下手了。
至于自己这颗棋子的动向，淑妃刘如烟那般聪慧的女子，只要稍加打听，明日一早便会知晓。这幅画，足以让她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和自己身不由己的处境。
做完这一切，天边己经泛起了鱼肚白。魏晋一夜未眠，双眼却清亮有神，不见丝毫疲惫。
……
次日清晨，司礼监的调令果然如期而至。
一名面白无须的管事太监，当着西三所所有人的面，尖着嗓子宣读了任命。一时间，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向魏晋，其中夹杂着嫉妒、羡慕，但更多的是一种幸灾乐祸的怜悯。
坤宁宫是什么地方？
那是宫里人人避之不及的冷宫。虽名为中宫，但皇后娘娘不得圣宠，久病缠身，性情更是冷僻孤傲，被派去那里当差的宫人，没一个有好下场。轻则挨骂受罚，重则被打发到浣衣局做一辈子苦役。
在众人看来，魏晋这个前些日子还在御前风光无限的红人，这一下，算是彻底栽了。
“魏晋，接令吧。好好当差，莫要辜负了赵总管的栽培。”管事太监皮笑肉不笑地将调令塞到他手里，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奴才，谢总管恩典。”魏晋面无表情地接过调令，心中不起半点波澜。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本就少得可怜的行囊，在李安等人复杂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西三所。在路过浣衣局的岔路口时，他状似无意地将那张画着暗号的草纸和碎银子，一同塞进了一个浆洗木桶的夹缝里。他知道，半个时辰后，小豆子会准时来取这个木桶。
坤宁宫位于皇宫中轴线的北端，位置尊贵，却透着一股与这尊贵格格不入的萧索。高大的宫墙上，红漆剥落，露出底下暗沉的木色。院中的几棵梧桐树，枝叶稀疏，在秋风中瑟瑟发抖，仿佛预示着此地主人的命运。
整个宫殿，静得可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苦涩，压抑，让人喘不过气。
魏晋刚踏入宫门，便有两个身穿青衣的宫女将他拦下。她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冰冷，像是两尊没有感情的石像。
“来者何人？”
“司礼监新调派当差，魏晋。”魏晋递上调令。
其中一个宫女接过，仔细验看过后，才侧身让开一条路，冷冷道：“跟我来，容姑姑要见你。”
魏晋跟着她穿过空旷的庭院。一路上，他看到了不少太监宫女，但他们都和门口的两人一样，沉默寡言，行动间悄无声息，仿佛一群幽灵。这里没有一丝寻常宫苑该有的人气和活力，只有死寂。
在一间偏殿内，魏晋见到了那位所谓的容姑姑。
这是一个约莫西十岁上下的宫装妇人，身形微胖，面容白净，一双眼睛却异常锐利。她没有坐在主位上，而是站在一盆兰花前，正用一把小巧的银剪，细心地修剪着枯黄的叶片。
“你就是魏晋？”她没有回头，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奴才在。”魏晋躬身答道。
“御前当差当得好好的，怎么想到来我们这冷地方了？”容姑姑剪下一片黄叶，随手丢进一旁的竹篓里，动作不紧不慢。
“是赵总管的恩典，让奴才来伺候皇后娘娘，为娘娘分忧。”魏晋的回答滴水不漏。
“赵总管？”容姑姑终于转过身来，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他倒是会做好人。坤宁宫里不缺伺候的人，只缺能让娘娘凤体安康的药。你，会么？”
这是一个下马威。魏晋知道，自己若是答不上来，或是表现出半分怯懦，今后的日子定然不会好过。
他抬起头，迎上容姑姑审视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说道：“奴才不会医术，但奴才有一双手，可以为娘娘打理庭院，让娘娘推窗便能见到满园春色，心情舒畅，或对凤体康复有益。奴才也有一双腿，可以为娘娘跑遍内务府，寻来最精细的食材，让御膳房做出最可口的药膳。奴才还有一颗忠心，愿为娘娘赴汤蹈火。”
这番话说得恳切至极，既表明了自己的价值，又不动声色地表了忠心。
容姑姑眼中的锐利之色稍减，多了一丝意外。她没想到，这个看似年轻的太监，竟有如此口才和心性。
她沉默了片刻，道：“嘴上说得好听没用，坤宁宫，看的是你做得如何。从今天起，你就负责打理外书房。记住，里面的每一件东西都金贵得很，少了一丝灰尘，咱家唯你是问。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不该说的，更是一个字都不能往外漏。明白吗？”
“奴才明白。”
“去吧。”容姑姑挥了挥手，重新转过身去，继续侍弄她的兰花。
一个老太监领着魏晋来到所谓的外书房。这里与其说是书房，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藏宝阁。多宝格上摆满了各种珍奇古玩，墙上挂着前朝名家的字画，空气中除了药味，还多了一丝淡淡的墨香。
“这里的规矩，容姑姑都跟你说了。每日早晚两次清扫，用具都在那边，自己看着办吧。”老太监交代完，便自顾自地离去了。
魏晋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仔细观察起整个房间的布局。他的目光，很快被书案一角的一个药碗吸引了。
碗里还有一些褐色的药渣，尚未清理。
他走上前，装作擦拭桌案，悄悄将药碗端起，凑到鼻尖轻轻一闻。那股浓烈的中药味中，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让他无比熟悉的味道。
那是……断肠草的味道！
虽然经过了其他草药的熬煮和掩盖，味道己经极淡，但魏晋前世在野外生存训练时，曾系统学习过各种有毒植物的辨识，对这种剧毒之物的气味，记忆深刻。
断肠草，微量便可致人慢性中毒，日积月累，会让人身体虚弱，精神萎靡，与久病不愈的症状极为相似，纵是经验再丰富的老御医，也极难察觉。
魏晋的心，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皇后久病不愈，根本不是因为什么顽疾，而是有人在长期对她下毒！
是谁？是恨她入骨的淑妃？还是那位想扶持自己派系妃嫔上位的赵总管？甚至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无数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让他不寒而栗。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动声色地将药碗放回原处，然后拿起抹布，开始认真地擦拭起来。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真的只是一个专注于本职工作的小太监。但他的余光，却在飞快地扫视着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丝蛛丝马迹。
就在这时，内殿与书房相连的珠帘，忽然被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挑开。
一道清冷如月的目光，隔着晃动的珠串，静静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http://www.220book.com/book/M4RO/)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