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清欢意识的最后一片疆土，被无垠的黑暗彻底吞噬。那是一种极致的、仿佛连灵魂都被抽干的疲惫，让她放弃了所有思考，任由自己坠向那片没有时间，没有空间，也没有痛苦的虚无深处。
但在她彻底沉沦之前，一抹熟悉的、带着淡淡清冷香气的温暖，将她下坠的身体，稳稳地托住了。那是一个比世界上任何壁垒都更坚固、更令人安心的怀抱。她本能地，向着那温暖的源头，蜷缩得更紧了一些。
“清欢！”
秦夜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慌。她抱着怀中那轻得仿佛没有重量的身体，感受着那微弱到几乎快要消失的心跳与灵魂波动，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这种感觉，比面对那支遮蔽星光的破狱舰队，比面对那个高高在上的审计官，都更让她感到无助。
她的力量可以斩断因果，可以净化深渊，却无法为怀中这个她最珍视的人，分担一丝一毫的痛苦。
“快！回晨曦号！”秦兰最先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她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她强行压下心中那股因“格式化”真相而掀起的惊涛骇浪，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眼前的危机上。“晨曦号上有构筑者最高规格的医疗单元，或许能稳定她的情况！”
秦夜没有回答，只是用行动，做出了最快的回应。她将秦清欢以一种保护珍宝般的姿态，小心翼翼地横抱而起，随即身形一闪，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瞬间便消失在了这片冰冷的控制室中。
秦兰则快步走到那己经恢复沉寂的“摇光”核心前，伸出手掌，复杂的构筑者符文在她的掌心一闪而逝。
“羲，确认授权。‘摇光’遗迹，转入低功耗待机模式。封锁外部入口，切断一切非授权链接。”
随着她的指令，整个球形控制室的光芒，迅速黯淡了下去，只剩下中央的核心，还在散发着微弱的呼吸般的光芒。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身，快步跟了上去。
晨曦号，舰桥。
当秦夜抱着秦清欢回到这里的瞬间，整艘飞船仿佛都感受到了她的焦急。一道柔和的引导光束，自动从地面亮起，指引着她，走向了位于舰桥后方的一个隐藏隔间。
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未来科技感的、纯白色的医疗室。房间的正中央，静静地悬浮着一座由半透明晶体构成的、充满了生命气息的医疗休眠舱。
秦夜的动作，轻柔到了极致。她缓缓地，将秦清欢放入了休眠舱内。当秦清欢的身体，与那仿佛有生命的、柔软的生物凝胶接触的瞬间，休眠舱的舱盖，便缓缓地合拢。无数道淡蓝色的、充满了生命能量的光束，从西面八方亮起，如同最温柔的丝线，将秦清欢的身体，轻轻包裹。
休眠舱的一侧，一面巨大的全息光幕，随之亮起。无数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生命体征数据，如同瀑布般，飞速刷新着。
“情况怎么样？”秦夜站在休眠舱旁，双拳紧握，金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光幕上那些她根本看不懂的曲线与符号，声音因为极度的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
“很糟糕，但……没有生命危险。”秦兰的指尖在光幕上飞速地划过，调取着最核心的数据。她的脸色，凝重无比。“她的身体机能，因为之前的战斗和强行连接地脉，本就处于严重透支状态。但真正的问题，出在她的灵魂层面。”
光幕上的画面一转，呈现出了一副代表着秦清欢灵魂本源的三维能量模型。那本应是璀璨夺目的、如同星辰般的灰色奇点，此刻却黯淡到了极致，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风中残烛。
“她为了‘抹除’那颗深渊晶体，以及在最后，与那个‘审计官’进行意志对峙，几乎将自己的本源力量，彻底抽空了。”秦兰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你可以把她的灵魂，想象成一块电池。现在，这块电池的电量，己经不是‘低’，而是‘空’了。医疗舱可以修复她的身体，补充她的生命能量，但对于这种本源层面的亏空，只能起到最基础的、温养的作用。想要恢复，只能靠她自己的意志，一点一点地，重新‘充电’。”
秦夜沉默了。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冰冷的、半透明的舱盖，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里面沉睡的人儿。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如同一尊最忠诚的、守护着神明的雕像。整个医疗室内，只剩下休眠舱发出的、轻微的“嗡嗡”声。
不知过了多久，秦兰才轻声打破了这片沉寂。
“去舰桥吧。我们……需要谈谈。”
秦夜没有动，目光依旧没有离开秦清欢的脸庞。
“她需要人守着。”
“晨曦号是绝对安全的。这里，比地球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更安全。”秦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我们刚刚得知了一个足以让任何文明都为之绝望的真相。清欢在倒下之前，用她最后的力气，为我们，为这个世界，争取到了那‘零点零一’的可能性。现在，轮到我们，来思考该如何走下一步了。我们不能让她醒来之后，看到的，是两个束手无策的、只会守着她哭的废物。”
“废物”这两个字，像一根针，刺中了秦夜。
她缓缓地，收回了手，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休眠舱内的秦清欢，那双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心疼与决然的复杂情绪。
“好。”她转过身，率先，向着医疗室外走去。
舰桥之上，巨大的全景舷窗外，是被净化后、一片死寂的亚马逊雨林。阳光穿透云层，为这片焦黑的大地，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却毫无生机的光晕。
秦夜和秦兰，相对而立，气氛，压抑得可怕。
“我不明白。”秦夜率先开口，她的声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那个所谓的‘审计官’，那个‘理事会’，它们凭什么，像审判蝼蚁一样，来决定我们的生死？它们又凭什么，将清欢所有的努力，定义为一个‘bug’？”
一股无法遏制的、狂暴的杀意，从她的身上，升腾而起。那股力量，强大到让周围的空间，都开始出现了细微的、如同水波般的涟漪。
“我应该杀了它！不管它躲在哪个维度，哪个时空，我都要把它揪出来，斩碎！”
“你做不到的，秦夜。”秦兰摇了摇头，她的脸上，虽然也充满了屈辱与不甘，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源于知识的、冷静的绝望，“那不是一个个体，甚至可能不是一种我们能够理解的生命形态。它是一个更高维度文明规则的执行终端。就像我们，不会因为一张纸割伤了手，就想着去杀死‘物理定律’一样。在它们眼中，我们，或许连一张纸都不如。”
“那我们就该坐以待毙？！”秦夜的音量，不由得提高了几分，“等着那支该死的舰队，抵达木星轨道，然后，和这个世界一起，被‘格式化’？！”
“当然不是！”秦兰迎着她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毫不退让，“所以，我才要感谢清欢。感谢她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保持绝对的冷静，从那个程序化的、冰冷的怪物口中，硬生生，为我们，抠出了那唯一的、一条生路！”
“生路？”秦夜的语气中，充满了怀疑，“主动去激活一个毁灭世界的程序，这也叫生路？万一……万一我们激活了全部七个节点，最终的结果，和它们预想的一样，怎么办？那我们，岂不就成了毁灭自己世界的、最大的帮凶？！”
这，才是她心中，最深层的恐惧。
“因为我们没得选。”秦兰的回答，简单而又残酷。
她走到主控台前，调出了之前审计官展示过的那副太阳系星图。
“你看。无论我们做与不做，那五个未激活的节点，都终将被点亮。唯一的区别，在于‘能量源’是谁。”
“如果让理事会的程序自动运行，能量源，就是那支深渊舰队和‘祂’。那是最混乱、最不可控的两种力量。当它们被用来激活遗迹时，整个过程，只会朝着最糟糕的、最彻底的‘毁灭’方向发展。最终的结果，就是审计官所说的，百分之百的‘现实清洗’。”
“但是，”秦兰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混杂着敬佩与疯狂的光芒，“如果由我们，由身为‘钥匙’和‘bug’的清欢，来主导这个过程。那么，能量源，就是我们自己。我们或许依然无法阻止程序的运行，但我们却有可能，在最后一刻，为这个程序，注入一个……全新的‘变量’！”
她伸出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屏幕中央，那代表着秦清欢的、灰色的符号之上。
“清欢的力量，是连理事会都无法定义和预测的‘混沌’。用混沌，去对抗程序，用变量，去冲击定数！这，就是她在那一瞬间，为我们找到的、唯一的破局之法！我们赌的，不是那百分之零点零一的‘成功’，我们赌的，是让那个百分之百的‘毁灭’，出现一丝……偏差！”
秦夜，沉默了。
她不是听不懂秦兰的分析。只是，她的情感，让她难以接受这个如此疯狂、如此渺茫的计划。
她的本能，是保护秦清欢，让她远离一切危险。
而这个计划，却要让刚刚才从鬼门关回来的秦清欢，继续去走那条最危险的、通往毁灭的钢丝。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秦兰的声音，放缓了一些，“但是秦夜，你要相信她。就像在秦岭地心，她选择独自面对‘祂’的意志时一样。她总是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做出最正确的、哪怕看起来最疯狂的决定。”
相信她……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暖流，缓缓地，抚平了秦夜心中那狂躁的杀意。
是啊。
从她们相遇的那一天起，她就一首在创造奇迹。
自己存在的意义，不就是为了守护她的这份“奇迹”吗？
她的职责，不是去质疑她的道路，而是用自己手中的剑，为她，斩平这条道路上的一切荆棘。
那双金色的眼眸中，所有的迷茫与挣扎，尽数褪去，重新变得清澈而又坚定。
“我明白了。”
她走到主控台前，看着那张标记着五个未知地点的星图。
“那么，我们的下一个目标，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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