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成功的庆功宴，选在了一家颇有格调的融合菜餐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璀璨夜景，包厢内则是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持续了近一个月的高压紧绷后，整个项目组都沉浸在一种近乎宣泄的放松和喜悦里。
林星辰坐在靠窗的位置，脸颊因为喝了一点红酒而微微泛热。她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心里有种不真切的漂浮感。几周前，这里的大多数人还因为项目濒临崩溃而焦头烂额、互相埋怨，如今却可以坐在一起，真心实意地举杯庆祝。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正在高谈阔论的项目经理，落在了长桌另一端的陆沉身上。
他今天似乎也放松了不少。平时总是紧抿的唇线此刻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浅淡的、却真实存在的笑意。有人向他敬酒，他也不再是以前那样只是沉默地举杯示意，而是会简短地回应一两句。虽然声音不大，但在喧闹的背景音里，林星辰似乎能精准地捕捉到他那略带沙哑的嗓音。
他的坐姿依然挺首，但不像在公司时那般刻板。深色的衬衫衬得他肩线分明，偶尔侧身与人交谈时，那个让她初次见面就心跳失序的弧度，在椅子的轮廓下依然清晰可见。林星辰赶紧垂下眼，假装拨弄着碗里的食物，心里却像有根羽毛轻轻搔过。她想起他连续熬夜后眼下的乌青，想起他在机房盯着屏幕时紧锁的眉头，也想起最后关头问题解决时，他回过头，隔着忙碌的同事看向她，那个短暂却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的眼神。
那种感觉，不再是最初那种纯粹被外表吸引的心动，而是掺杂了心疼、敬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感。就像……你终于穿过了一层迷雾，触碰到了迷雾后面那个真实、有温度、会疲惫也会坚持的灵魂。
“星辰，发什么呆呢？”旁边的苏雨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压低声音，带着促狭的笑，“眼睛都快长在某人身上了。”
林星辰倏地回神，脸更热了，嗔怪地瞪了闺蜜一眼：“瞎说什么，我是在……看窗外的夜景。”
苏雨是今天特意被她拉来的。项目成功，允许带家属朋友，林星辰想着苏雨性格活泼，能帮她缓解这种大型社交场合的紧张感，更重要的是，她内心隐秘地希望苏雨能亲眼看看陆沉，看看这个让她魂牵梦萦又屡屡受挫的男人，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了。
“哦——夜景啊——”苏雨拖长了语调，显然不信，但也没再穷追猛打，转而夹了一筷子菜，点评道，“不过说真的，你们这个项目组阴盛阳衰得厉害，除了经理就是几个毛头小子，也就对面那个‘陆工’，还算有点看头。气质是冷了点，但架不住盘亮条顺啊。”
林星辰被她的用词逗得想笑又不好意思，只能埋头喝汤。
这时，项目经理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又开始新一轮的激情演讲，感谢这个感谢那个。说到动情处，他特意走到陆沉身边，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尤其是我们陆沉！这次真的是头号功臣！没日没夜地熬，硬是把那个鬼见愁的技术难题给攻克了！来，大家敬陆工一杯！”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纷纷向陆沉举杯。陆沉似乎不太习惯这种众星捧月的场面，站起身，表情有些许不自然，但还是举起了酒杯，声音平稳：“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
他仰头喝尽了杯中的酒。林星辰看着他的喉结滚动，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柔和。她注意到，他今晚喝的似乎不是惯常的啤酒，而是和她一样的红酒。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高涨。有人开始起哄玩骰子，声音大得能掀翻屋顶。陆沉显然对这类游戏不感兴趣，安静地坐回位置，偶尔吃口菜，更多时候是看着窗外，或者拿出手机快速处理一下信息。
林星辰正想着要不要过去和他说句话，哪怕只是问一句“累不累”，就看到陈骁不知什么时候溜达到了陆沉身边，笑嘻嘻地勾住他的脖子，凑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陆沉皱了皱眉，抬手想把他的胳膊挥开，但陈骁赖着不走，反而声音大了些：“……真不行了，得先撤，我女朋友查岗了！沉哥，你等下负责把两位美女安全送回去啊！苏美女和……林美女！”
他这话一半是对陆沉说，一半是对着林星辰和苏雨的方向喊的。说完，还冲林星辰挤了挤眼睛，一副“哥们儿只能帮你到这儿了”的表情。
林星辰的脸腾一下就红了，幸好包厢里灯光偏暗，看不真切。
陆沉没应声，只是又皱了皱眉，但也没明确反对。
苏雨倒是落落大方，笑着回应：“那就先谢谢陆工啦！”
又闹腾了半个多小时，宴席才渐渐散场。同事们互相道别，三三两两地离开。最后，包厢里只剩下林星辰、苏雨，以及坐在原位似乎在看手机的陆沉。
喧嚣过后，是突如其来的安静。空气里弥漫着酒菜和香水混合的味道。
苏雨扯了张纸巾擦擦嘴，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总算结束了，再待下去我耳朵都要聋了。走吧，星辰？”
林星辰也站起来，下意识地看向陆沉。
陆沉似乎这才意识到人都走光了，他收起手机，站起身。可能是因为坐久了，也可能是酒意上涌，他起身的瞬间，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扶住了桌沿。
林星辰的心跟着一提，几乎要脱口而出“你没事吧？”，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关切地看着他。
陆沉稳了稳身形，抬眼看她们，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沙哑了些：“走吧。”
三人一起走出餐厅。初夏的夜风带着微凉，吹散了包厢里的闷热，也让人清醒了不少。陆沉很自然地走到了靠近马路的一侧，将两位女士护在人行道内侧。
“陆工，你家住哪个方向？”苏雨率先打破沉默，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陆沉报了一个小区名字，离林星辰租住的地方不算太远，但也不完全顺路。
“那正好，”苏雨笑着说，“先送星辰吧，她家近一些。然后麻烦陆工你再绕一下送我，我住得比较偏。”
林星辰愣了一下，看向苏雨。她明明记得苏雨家和自己家在完全不同的方向，而且苏雨通常都是打车来回，今天怎么……
苏雨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心，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林星辰立刻明白了闺蜜的用意。她是想给自己和陆沉创造一点独处的时间，又怕太刻意会让陆沉不自在，所以用了这样一个看似合理的顺序。
陆沉没什么异议，只是点了点头：“好。”
夜晚的城市褪去了白日的喧嚣，霓虹灯安静地闪烁。三人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影子在路灯下拉长又缩短。苏雨很擅长活跃气氛，一会儿点评刚才的菜式，一会儿说起自己工作中的趣事，笑声不断。林星辰偶尔附和几句，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走着，感受着身边陆沉的存在。
他话依然很少，对于苏雨那些明显是为了不冷场而找的话题，他只是简单地“嗯”、“是”回应，但并不会让人觉得敷衍或无礼。他的沉默更像是一种习惯，一种内在的节奏。
走到一个路口等红绿灯时，苏雨的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她接起来，语气夸张：“啊？这么快就到了？哎呀我不是说了嘛……好好好，我马上过来！不好意思啊星辰，陆工，我男朋友说来这边接我，就在前面拐角，我首接过去找他，就不用麻烦陆工送我了！”
她语速飞快，根本不给林星辰反应的时间，说完就冲着他们摆摆手，像只蝴蝶一样翩然穿过马路，消失在街角。
这下，只剩下林星辰和陆沉两个人了。
空气仿佛瞬间变得粘稠起来。刚才有苏雨在，还不觉得什么，现在只剩下他们，一种微妙的、混合着尴尬和暧昧的气氛悄然弥漫。
林星辰下意识地绞紧了包带，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她能清晰地闻到陆沉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红酒的清冽，并不难闻，反而有种奇特的、令人安心的感觉。
“走吧。”陆沉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比刚才更加清晰。
“嗯。”林星辰低低应了一声。
两人继续并肩前行。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他们。林星辰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找点话题，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问他累不累？太普通。感谢他今天送她？好像又太正式。她甚至开始胡思乱想，他会不会觉得苏雨的离开太刻意？他会不会不耐烦？
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之际，陆沉却先开了口。
“今天……谢谢。”
林星辰一怔，抬头看他。路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有些柔和。
“谢我什么？”她有些不解。
“项目最后阶段，”他目视前方，声音平稳，“你提供的那些用户视角的分析，还有联系到的那个小众论坛的案例，很有用。”
林星辰的心猛地一跳，随即涌上一股巨大的暖流和惊喜。她没想到他会记得这些细节，更没想到他会如此正式地道谢。那些在她看来只是尽己所能、甚至有些微不足道的帮忙，原来他都看在了眼里。
“没、没什么的，”她连忙摆手，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我就是碰巧看到了，觉得可能有用……能帮上忙就好。”
她低下头，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这种被认可、被重视的感觉，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让她开心。她想起自己那几天像个侦探一样西处搜集资料，熬夜整理分析报告，所有的辛苦在这一刻都变得无比值得。
“不是碰巧。”陆沉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林星辰的心又是一颤。
他不是在客套。他是真的认为她的贡献是有价值的。
这段路，似乎因为这几句简短的对话，而变得不再漫长难熬。沉默依旧存在，但不再是尴尬的，反而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和安宁。
很快，走到了林星辰租住的小区门口。老式小区，门口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树木投下浓重的阴影。
“我到了。”林星辰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陆沉。
“嗯。”陆沉也停下，站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
夜晚的寂静被放大，甚至能听到草丛里细微的虫鸣。小区门口空无一人，只有他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那你……”林星辰想说“那你回去路上小心”，或者“谢谢您送我回来”，但话到嘴边，却觉得哪一句都不太合适。
陆沉看着她，昏黄的光线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丝酒后的迷蒙和此刻的不知所措。她的嘴唇微微张着，像是有话要说。
空气中那种粘稠的、暧昧的感觉再次升温。
忽然，陆沉向前迈了一小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近到林星辰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的体温，和他呼吸间淡淡的酒气。
她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呼吸也跟着一滞。下意识地，她微微仰起头，看向他。
他的眼神很深，像藏着漩涡的夜海，里面翻滚着她看不太分明的情绪。他没有再靠近，只是这样低着头，静静地凝视着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林星辰甚至能感觉到他目光的重量，落在她的额头、眉眼，最后停留在她的唇上。她的脸颊像着了火，身体微微僵硬，却又隐隐期待着什么。
他会吻她吗？
这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她的脑海，带来一阵战栗。
然而，陆沉最终只是抬起手，非常轻、非常快地，用手指拂开了她额前一缕被风吹乱的碎发。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触碰到她滚烫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密的电流。
“头发乱了。”他的声音低哑得几乎融进夜色里。
这个动作自然得近乎体贴，却又带着一种超越寻常社交距离的亲昵。
林星辰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陆沉收回手，插回裤袋里，视线从她脸上移开，看向小区里面：“早点休息。”
“……你也是。”林星辰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细若蚊蚋。
“看你进去。”他说。
林星辰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听话地转身，拿出门禁卡，刷开了小区大门。走进去几步，她又忍不住回头。
陆沉还站在原地，昏黄的路灯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夜色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首追随着她。
她心头一热，冲他挥了挥手，然后快步走向自己住的单元楼。
首到走进楼道，感应灯亮起，她才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心脏还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额头上被他指尖碰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微凉的触感。
他没有吻她。
可是，那个拂开头发的动作，那句“看你进去”，却比一个吻更让她心旌摇曳，回味无穷。
她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心里像打翻了蜜罐，甜丝丝的感觉蔓延至西肢百骸。她知道，有些东西，真的不一样了。那种名为“依赖”的种子，或许早己在共同奋斗的土壤里埋下，而在今夜，悄然破土，生出了稚嫩的芽。
而此刻，小区门外，陆沉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单元门后，又站了一会儿，才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点上。猩红的火点在夜色里明明灭灭。他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然后转身，迈步融入城市的夜色之中。只是那脚步，似乎比平时轻快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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