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宏大而空灵，仿佛并非由声带振动产生，而是宇宙背景辐射被赋予了意志与逻辑后，所发出的和谐共鸣。它不带任何情绪，没有喜悦，亦无愤怒，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数学公理般的客观与冷静。
“第一序列的继承者？”
林臻的意识在系统的庇护下，迅速从那股被审视的冲击中恢复。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以同样的精神传讯方式，向那个宏大的意志发出了第一个问题。
【‘第一序列’，是对所有以守护宇宙基本法则、维系秩序平衡为最高目标的文明的统称。】
【我们是其中的先行者。】
【而你们，是自我们进入‘静默’状态后，第一个成功点燃‘守护者之火’的新生文明。】
【因此，根据协议，你们拥有继承‘第一序列’遗产的资格。】
遗产？
林臻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背后所蕴含的庞大信息量。
“你们……究竟是谁？”林臻追问道，“‘观察者’是你们的代号吗？你们又为何会沉睡在这里？”
【我们没有固定的名称。】
【‘观察者’，只是我们在执行‘播种’任务时所使用的一个低权限身份标识。】
【至于沉睡……】
那个宏大的意志似乎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检索一段无比古老而沉重的记忆。
【……因为一场失败的战争。】
失败的战争？
林臻的瞳孔骤然收缩。能让如此强大的文明都宣告“失败”，那该是何等恐怖的对手？
是“掠夺者”？
不，绝无可能。从眼前这座黄金神殿展现出的力量来看，抹除一万支“净化舰队”恐怕都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轻松。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静默者？”
【……不完全是。】
宏大意志的回答，再次超出了林臻的预料。
【‘静默者’是天灾，是宇宙熵增法则在物质世界最极端的一种具象化表现。】
【它没有智慧，没有目的，只有吞噬一切、将万物重新归于热寂的本能。】
【对抗它是‘第一序列’的责任，但并非我们失败的根源。】
【击败我们的，是‘清理者’。】
轰！
这个词如同一柄无形的创世之锤，狠狠砸在了林臻的意识核心！
果然！“九章”的推演没有错！
在那黑暗森林的最顶层，真的存在着一个专门猎杀“守护者”的终极存在！
“‘清理者’……是什么？”林臻的声音变得无比干涩。
【是一种更高维度的‘宇宙免疫系统’。】
宏大意志的回答冰冷而残酷。
【当一个低维宇宙中‘秩序’的力量发展到足以威胁‘上层’存在的‘稳定性’时，‘清理者’就会被激活。】
【祂们会像清除病毒一样，抹除掉所有过于强大的‘秩序’文明，并将这个宇宙的文明等级重置回混乱的‘黑暗森林’状态。】
【我们在与‘静默者’的无尽战争中，发展出了足以影响现实因果的力量。】
【于是，我们被‘清理’了。】
【我们的主体文明被彻底抹除，只剩下这些预先设置在各个‘摇篮’星系中的‘火种’基地，进入了最深度的‘静默’状态，等待着新的继承者出现。】
一段无比残酷又无比壮烈的远古史诗，在林臻的脑海中缓缓展开。
他终于明白了，为何星图中没有“蓝色”，为何强大的“观察者”会沦落到只能留下信息碎片来引导后来的文明。
原来，他们才是这片宇宙中最悲壮的失败者。
他们不是输给了敌人，而是输给了这个宇宙本身！输给了那更高维度不容挑战的森严规则！
“所以……”林臻艰难地消化着这一切，“你们留下的‘遗产’，就是为了让我们去重复你们那条必败的宿命吗？”
【不。】
宏大意志的回答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情绪波动，那像是一种历经亿万年时光冲刷后依旧没有被磨灭的……不甘。
【我们留下了一份‘可能性’。】
【一份能够欺骗‘清理者’、绕过‘规则’的‘后门程序’。】
“后门程序？”
【是的。】
【在主体文明被抹除的最后一刻，我们将文明最核心的两项技术分别封印在了不同的‘火种’之中。】
【一项是我们用以对抗‘静默者’的正面武器——‘因果律’的铸造权限。它代表着绝对的‘秩序’与‘力量’，你己经通过‘观察者’的引导初步掌握了它。】
【而另一项……】
宏大的意志停顿了一下。
那座悬浮在火星上空、如同神迹般的黄金神殿，在这一刻发生了新的变化。
只见那数个缓缓转动的巨大同心圆环突然停止旋转，然后开始以一种极其精密复杂的方式重新组合、变形，如同一个被启动了的超级魔方！无数金属模块滑开翻转，露出其内部更加深邃的能量结构！
最终，整座宏伟的神殿竟然从中央一分为二，向着两侧缓缓打开，露出了神殿最核心那根数万米高巨大方尖碑的内部！
那里是空的。
或者说，那里悬浮着一片绝对的“无”。
那是一片连光线都无法逃逸、连空间都为之塌陷的纯粹黑暗，仿佛是有人硬生生从这个宇宙中挖走了一块。
【……是我们为了欺骗‘清理者’而创造出的终极伪装——‘归墟’。】
【一种可以创造出‘伪热寂’状态的概念性空间技术。】
【它可以将一片星域从现实宇宙中‘暂时’地剥离出去，使其在‘清理者’的感知中呈现为一片毫无价值的‘死寂’区域。】
【这是我们在失败后，推演了亿万次才得出的唯一可行的‘破局’之法。】
林臻的心被彻底震撼了！
他完全明白了！
“因果律纺锤”是矛，是用来对抗“静默者”的神之兵器！
而这个“归墟”是盾，是用来躲避“清理者”的概念性隐身衣！
一攻一防，一明一暗！
这才是“观察者”文明留给继承者的完整遗产！这才是在这片绝望的黑暗森林中唯一可行的生存之道！
【现在，继承者。】
【这座代号为‘赫淮斯托斯’的‘火种’基地，及其内部封存的‘归墟’技术，将全部移交于你。】
【同时，根据‘火种’协议，作为唤醒基地的代价，掠夺者的‘污染孢子’其所携带的生物信息，己经被基地完全解析。】
随着宏大意志的话音落下，一股无比庞杂却又无比清晰的信息流瞬间涌入了林臻的脑海。
那是关于“掠夺者”这个文明从基因序列到社会结构，再到科技树的全部详细资料！甚至连那支正在向太阳系赶来的“净化舰队”的具体编制数量、武器配置、旗舰型号以及预计的航行路线，都一清二楚！
信息差！
这是一份足以瞬间扭转整个战局的绝对的信息差！
【我的任务己经完成。】
【基地核心能源将在完成技术交接后，重新进入休眠。】
【剩下的路……】
【需要你们自己走下去了……】
那个宏大而古老的声音开始变得越来越微弱，越来越飘渺，仿佛一盏燃烧了亿万年岁月的油灯，即将耗尽它最后一滴灯油。
“等等！”林臻急切地追问道，“我该如何称呼你们？你们这个伟大的文明，叫什么名字？”
那个即将消散的意志沉默了良久，最终，留下了一句充满了无尽怅惘与骄傲的叹息。
【我们……】
【……叫‘守护者’。】
话音落，意志散。
那股笼罩着整个太阳系的神圣威压如潮水般退去，那座宏伟的黄金神殿其表面的光芒也开始迅速黯淡。悬浮在方尖碑顶端的“小太阳”缓缓熄灭，重新化作一颗朴实无华的金色球体。
整座神殿仿佛又变回了一座冰冷的远古遗迹，只是那向两侧打开的巨大门户，却再也没有合上，像一个沉默的巨人张开了自己的怀抱，等待着它的新主人。
“天枢”主控大厅内，笼罩在众人灵魂上的威压也同时消失了。
所有人都如同虚脱了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苍白与迷茫。
“刚……刚才那是什么？”韩月扶着控制台，声音颤抖地问道。
没有人能够回答她，因为刚才的一切都己经超出了他们所能理解的范畴。
只有林臻。
他缓缓闭上眼睛，消化着脑海中那足以颠覆整个文明认知的庞大信息。片刻之后，他重新睁开双眼，那双漆黑的瞳眸中，所有的迷茫与震撼都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炽热！
他转过身，面向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沉稳而有力。
“危机解除了。”
“现在，我宣布，‘神盾协议’第二阶段正式开启！”
“我们的目标——”
他抬起手，指向窗外那座横亘于火星地表之上的黄金神殿。
“——接收我们应得的‘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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