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何晓蔓是在一阵温暖中醒来的。
她睁开眼，发现对铺的孙大婶，不知何时，将自己那床带着补丁的旧被子，轻轻地，盖在了她们母子三人的身上。
而她自己，则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褂子，蜷缩在铺位上，睡得并不安稳。
何晓蔓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她没有叫醒老人，只是将被子，又悄悄地，给她盖了回去。
天亮后，孙大婶祖孙俩，就要在省城站下车了。
临别时，老人拉着何晓蔓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个人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妹子，大婶也没啥好送你的。”她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了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硬塞到了何晓蔓的手里，“这是我自己烙的玉米饼子，你带着，路上吃。到了部队，人生地不熟的，可别委屈了自己。”
何晓蔓看着手心里那两个还带着老人体温的、粗粝的玉米饼，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她知道，这，或许己经是这位淳朴的老人，身上最好的干粮了。
她没有拒绝。
因为她知道，拒绝，会伤了老人的心。
她只是在老人转身，准备下车的那一刻，悄悄地，将两个用油纸包着的、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塞进了老人孙子的怀里。
“小虎，这个，给你和奶奶，路上吃。”
……
送走了孙大婶，车厢里，一下子就变得空旷和冷清了许多。
火车，继续向西。
窗外的景色，也变得愈发的荒凉。
不再有成片的田野和村庄。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连绵起伏的黄土高坡，和稀稀拉拉的、长着一些不知名灌木的戈壁滩。
天，蓝得像一块纯净的宝石，没有一丝云彩。
太阳，也变得格外的毒辣，烤得人皮肤发烫。
两个孩子，早己没有了最初的新奇和兴奋。
他们只是安静地，依偎在妈妈的身边，看着窗外那单调得有些乏味的风景，昏昏欲睡。
终于。
在经历了三天三夜的、漫长而又颠簸的旅途之后——
“呜——！！！”
伴随着一声悠长而又嘹亮的汽笛长鸣，火车的速度，渐渐地，慢了下来。
广播里，传来了那个熟悉的、悦耳的女声。
“各位旅客请注意，本次列车的终点站——红星农场站，到了。请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带好您的行李物品……”
到了！
终于到了！
何晓蔓的心，在这一刻，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她赶紧叫醒两个还在打瞌?睡的儿子，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行李。
火车，缓缓地，驶进了站台。
“况——”
一声轻微的震动过后，这趟承载了无数人悲欢离合的绿皮火车，终于，停下了它不知疲倦的脚步。
车门，打开了。
何晓蔓深吸一口气，一手提着行李，一手牵着一个娃，跟随着稀稀拉拉的人流，走下了火车。
当她的双脚，踏上那片坚实的土地时。
一股夹杂着沙尘的、干燥而又冰冷的空气，瞬间，就扑面而来！
那风，很大，很硬。
刮在脸上，像被无数把细小的刀子，来回地切割，生疼。
何晓蔓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等她再次睁开眼，适应了这里的光线时，她被眼前的一切，彻底地震撼了。
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这里，没有漫天的黄沙，也没有一望无际的荒漠。
但，这里，比她想象中，还要……荒凉。
所谓的“红星农场站”，小得，甚至不能称之为一个车站。
它只有一个低矮的、用黄土夯成的站台，和一间孤零零地立在旷野之中的、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小平房。
平房上，用红漆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大字——“红星站”。
除此之外，放眼望去，便是无尽的、寸草不生的戈-壁滩。
天，是灰蒙蒙的。
地，是黄扑扑的。
整个世界，都仿佛只剩下了这两种单调的、让人压抑的颜色。
一种难以言喻的、苍凉而又悲壮的气息，扑面而来。
让人的心，都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
“妈妈……好……好冷……”宁宁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何晓蔓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只见两个儿子的脸，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寒风，吹得通红，小嘴唇也有些发紫。
他们身上那件单薄的秋衣，在这凛冽的西北寒风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
“别怕，妈妈在。”
何晓蔓赶紧将两个孩子紧紧地搂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为他们挡住那刺骨的寒风。
她一边安抚着孩子，一边开始寻找，去往部队的路。
她拉住一个同样刚下车、扛着锄头的当地老乡，礼貌地问道：
“大叔，您好，跟您打听一下。去‘猛虎师独立团’，该往哪儿走啊？”
那个老乡抬起头，用一种看“外星人”似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去部队？哎哟，那可远着呢！”他伸出黑黢黢的手指，朝着戈壁滩的深处，指了指，“你得顺着这条路，一首往里走！翻过前面那座沙梁子，再走个几十里路，才能看到部队的影子！”
“几十里？！”何晓蔓的心，咯噔一下。
“那……那有车吗？”
“车？”老乡笑了，露出一口黄牙，“妹子，你开玩笑呢？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部队自己的车，哪来的车？你呀，就死了这条心吧！等着吧！”
“等什么？”
“等着呗！”老乡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部队每周，会派一趟采购车，来我们这儿拉菜。你要是运气好，今天正好能碰上。要是运气不好……那就得在这儿，再等上一个礼拜了！”
说完，他便扛着锄头，头也不回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只留下何晓蔓母子三人，在呼啸的寒风中，凌乱。
一个礼拜？！
开什么国际玩笑！
何晓蔓看着眼前这片除了黄土就是石头的荒芜戈壁，再看看身边两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儿子，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一股无力和焦躁。
她咬了咬牙，没有选择坐以待毙。
她带着孩子，走进了那间唯一能避风的、破旧的候车室。
候车室里，空空荡荡，只有几条掉了漆的长椅，和一地的瓜子壳。
何晓蔓找了一个背风的角落，坐了下来。
她将两个冻得小脸通红的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们。
然后，她借着布包的掩护，心念一动，从空间里，取出了一个军绿色的水壶。
水壶里，装的，是她早就准备好的、温热的、加了红糖的牛奶。
她拧开盖子，先给宁宁喂了几口，又给安安喂了几口。
温热香甜的牛奶，顺着喉咙滑下，瞬间，就驱散了孩子们身上的大部分寒意。
他们的脸上，也渐渐地，恢复了一丝血色。
何晓蔓看着他们，心中，才稍稍地，安定了一些。
她抱着孩子，静静地，坐在那简陋的候车室里，等待着。
等待着那辆，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唯一的希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风，在窗外，呼啸。
就在何晓蔓的心，也随着天色，一点一点地沉下去的时候——
远处，戈壁滩的地平线上，突然，传来了一阵隐隐约约的、汽车的轰鸣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何晓蔓猛地站起身，冲到门口，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
只见，一辆刷着绿色油漆的、充满了力量感的解放牌大卡车，正卷着漫天的烟尘，像一头钢铁巨兽，朝着这个小小的车站，缓缓地，驶了过来！
车头上，一颗鲜红的、闪闪发亮的五角星，在灰蒙蒙的天地间，显得格外的，醒目！
是军车！
何晓蔓看着那辆越来越近的军车，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
她转过身，对着屋里那两个正好奇地望着自己的儿子，用一种充满了喜悦和力量的声音，大声地，宣布道：
“儿子们！快看！爸爸……派人来接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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