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薄薄的宣纸在我指尖却重若千钧。
“阿斯克勒庇俄斯之杖”的蛇杖图案如一道烙印，深深烫在我的视网膜上。而旁边那个造型古怪的沙漏，则像一个无声的嘲讽，宣告着白术这位“同类”己经彻底掌握了这场博弈的主动权。
现场没有打斗痕迹，只有一杯尚有余温的茶和一辆华贵的马车。这意味着萧玄毅的离开并非被强掳，更像是一场“邀请”。白术甚至懒得动用暴力，他只是亮出了我们之间那个最大的秘密，就足以让心思缜密、懂得权衡利弊的靖王放弃无谓的抵抗，选择与他合作。
因为萧玄毅知道，反抗只会让他死得更快，而顺从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白术，这个疯子！他不仅算计我，更算计人心！他精准地拿捏住了萧玄毅的性格，也死死地扼住了我的咽喉。
萧玄毅是我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除了沈昭之外唯一可以毫无保留交付后背的盟友。他不仅仅是合作者，更是我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他所掌握的关于皇室、朝堂乃至“鬼手”组织的深层信息，是我无法替代的。失去他，我便如同断了一臂。
“他想做什么？”沈昭的声音将我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他琥珀色的眸子死死盯着我手中的纸条，充满了不解与警惕，“这古怪的图案是什么意思？”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运转。我的手看似随意地移动拇指，将纸条上蛇杖图案的部分遮盖了起来。
我不能将所有底牌都暴露给沈昭。尤其在经历了母亲的背叛之后，我不会再百分之百地去相信任何人，哪怕他是我血脉相连的兄长。
“这个……”我指着那个沙漏，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代表着时间。”
“时间？”沈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没错。”我点了点头，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这是一个计时器。白术在告诉我，他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他绑架萧玄毅，就是为了逼你现身？”沈昭瞬间明白了白术的意图，身上不自觉地散发出一股凛冽的杀气，“他就不怕我们集结盐帮的人，踏平他那座千金坊？”
“他若怕，就不会这么做了。”我摇了摇头，冷笑道，“他既然敢留下线索，就说明早己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我们去钻。而且，他带走萧玄毅，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引我出去这么简单。”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白术那张带着狰狞伤疤的脸，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一种近乎贪婪的占有欲。他对我似乎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执念，更像一个发现了稀世珍宝的猎人，在用尽一切手段来试探我、剖析我，想要将我彻底看透。
萧玄毅，就是他抛出的又一枚用以观察我反应的棋子。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沈昭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焦躁，“总不能就这么干等着！”
“当然不能等。”我的目光落回到那只朱砂画的沙漏上。
“沙漏，除了代表时间，还代表着一个地方。”
“一个地方？”
“对。”我看着沈昭，一字一句地说道，“一个与时间，或者与沙漏这种形状有关的地方。这才是他留下的真正谜题。他在邀请我，去一个他指定的地方，赴一场鸿门宴。”
沈昭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清楚这其中的凶险。
“传我命令！”我没有再给他思考的时间，猛地转身对着门外沉声喝道，“让过江龙立刻来见我！一刻都不要耽搁！”
门外的亲信被我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势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跑去传令。
“你要动用盐帮？”沈昭问道。
“当然。”我冷哼一声，“我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收服这条地头蛇，不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的吗？白术以为他稳操胜券，但他算错了一件事。”
我顿了顿，语气中充满了自信与锋芒。
“现在的我，己经不是三天前那个孤身一人踏入他千金坊的沈云舒了。现在的我，是这云州南城盐帮三百七十二条好汉共同的主上！”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便从院外传来。
“主上！”
人未到，声先至。过江龙那魁梧的身影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冲进房间，他脸上还带着处理帮派事务的疲惫，但那只独眼中却充满了对我绝对的恭敬与服从。
“您找我？”他对着我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
一旁的沈昭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他显然没有料到，我在短短三天之内，竟然己经将过江龙这条桀骜不驯的南城之龙驯服得如此服帖。
“龙叔，不必多礼。”我换上温和的称呼。我知道对付这种江湖草莽，一味的强硬只会适得其反，恩威并施才是御下之道。“我有一件非常紧急的事，需要你动用盐帮所有的力量去办。”
“主上请讲！刀山火海，万死不辞！”过江龙拍着胸脯吼道。
“好。”我将那张画着沙漏的纸条递到他面前，“我要你发动所有的人铺满整个云州城，给我找一个与这个图案有关的地方。不管是地名、建筑，还是某个店铺的招牌，只要与这个‘沙漏’扯得上半点关系，我都要立刻知道！”
过江龙接过纸条，看着上面古怪的图案，一脸茫然：“主上……这是何物？”
“你不需要知道它是什么。”我的声音陡然转冷，“你只需要知道，我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朋友现在命悬一线，而找到这个地方是救他的唯一线索。我只给你两个时辰。”
我没有把话说完，但房间里的温度却仿佛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两个时辰之后，如果我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过江龙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他从我的眼神中看到了一股让他心惊胆战的杀意！他毫不怀疑，如果他办砸了这件事，眼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绝色女子，会毫不犹豫地将他和他的盐帮连根拔起！
“是！主上！”
他再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将那张纸条视若珍宝般揣进怀里，转身便如一阵风般冲了出去。
很快，整个盐帮总舵都彻底沸腾了！无数的呐喊声、脚步声、兵刃碰撞声响彻了整个南城的夜空。一道道指令被迅速传达下去，驻守在各个堂口、码头、赌坊、妓院的盐帮帮众，像一张被瞬间激活的巨大蛛网，从南城这个中心点朝着云州城的西面八方疯狂蔓延开去。
成百上千的地痞、流氓、暗娼、乞丐……这些平日里最不起眼的城市寄生虫，在这一刻全都变成了我最敏锐的眼睛和耳朵。他们深入到云州城的每一条大街小巷，每一个阴暗角落，疯狂地寻找着那个关于“沙漏”的蛛丝马迹。
我和沈昭站在总舵的最高处，俯瞰着脚下这座因我一句话而彻底陷入骚动的不夜之城。
沈昭久久没有说话。他看着我的侧脸，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充满了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欣赏，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欣慰与落寞。
“你真的长大了。”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吐出这么一句话。
“是啊。”我看着远处那片依旧灯火辉煌的鬼市方向，喃喃自语道，“如果不长大，早就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不断有负责传递消息的盐帮帮众快马加鞭地冲回总舵，但带回来的却都是一个个令人失望的消息。
“报！东城所有挂着‘时’、‘沙’、‘漏’字号的店铺全都排查过了！没有发现！”
“报！西城所有与计时有关的钟鼓楼、更夫营也都查了！没有异常！”
“报！北城的‘一线天’峡谷形状倒是有点像，但是那里是丐帮的地盘，我们的人过不去！”
一个个线索被提出，又被迅速地否定。我的心也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往下沉。难道是我的判断出错了？白术留下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地名？又或者，那个地方隐藏得极其隐秘，根本不是靠这种大范围的拉网式排查能够找到的？
眼看着两个时辰的时限就快要到了，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个浑身沾满污泥的盐帮老人被人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
“主……主上……”他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老……老奴想起来了……一个地方……”
“快说！”我一个箭步冲到他的面前。
“在……在城西那片废弃的旧城区里……”老人缓了口气，继续说道，“有一座前朝留下来的‘时辰塔’！”
“据说那塔是前朝的钦天监用来观星计时的。塔分为上下两层，中间只用一根独木楼梯连接，从外面看，就像……就像……”
“就像一个倒立的沙漏！”我和沈昭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吼了出来！
就是它！一定是它！
废弃的旧城区，前朝的“时辰塔”！如此隐蔽，而又如此贴切！白术，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那个地方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强压住内心的激动追问道。
“早就荒废了几十年了！”老人摇了摇头，“那里阴森得很，平时连野狗都不去，早就成了一座鬼塔了！”
鬼塔？我冷冷一笑。再没有比鬼塔更适合作为鸿门宴的地点了。
“兄长。”我转过头看着沈昭，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备马。”
“你要去？”沈昭的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太危险了！白术既然设下了局，那里必然是龙潭虎穴！”
“龙潭虎穴，我也要去闯一闯。”我的语气不容置疑，“萧玄毅，我必须救。白术，这个隐藏在暗处的同类，我也必须去会一会！”
我走到房间中央那张巨大的云州城地图前，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城西那片用朱笔画着叉的废弃区域。
我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白术，你设好了棋盘，但执棋的人，可未必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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