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朔州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
将军府内，灯火通明，却比往日更添了几分肃杀之气。换防的亲卫脚步声，整齐而沉重，在寂静的庭院中回响，仿佛敲击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
林舒薇的客房内，烛火摇曳。
她没有休息，而是坐在桌前，就着灯光，仔细地翻阅着福管事送来的一叠厚厚的卷宗。这些，都是将军府历年来为将军寻医问药的所有记录，从京城太医院的脉案，到走方郎中的偏方，无一不备。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她不仅要治好将军的病，更要弄清楚，这“寒湿之毒”的源头，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何畏推门而入，魁梧的身影将烛光挡去大半。他将一碗热气腾腾的参鸡汤放在桌上，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林姑娘，先喝点东西吧。夫人特意吩咐厨房炖的。”
林舒薇抬起头，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对他笑了笑：“多谢何校尉，有心了。”
她端起汤碗，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汤汁顺着喉咙滑入胃中，驱散了些许疲惫。
“偏院那边，情况如何？”她边喝边问。
“一切正常。”何畏答道，“李文昊倒是安静得很，一首在房里看书，连句抱怨都没有。倒是那个张院判，又哭又闹，骂了半个时辰，现在估计是骂累了，也消停了。”
“越是安静的蛇，才越是毒。”林舒薇放下汤碗，眼神中闪过一丝冷意，“派去监视的人，务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李文昊这种人，绝不会坐以待毙。他现在不出声，是在等，等一个能让他翻盘的机会。”
“我明白。”何畏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己经安排了最信得过的弟兄，三班轮换，连只耗子都别想从那院里溜出来。”
林舒薇嗯了一声，目光再次落到那些卷宗上，眉头却微微蹙起。
“怎么了？可是从这些脉案里看出了什么不妥？”何畏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神情变化。
“不妥之处太多了。”林舒薇指着其中一份脉案，说道，“你看，这是三年前，京城太医院的刘院使为将军诊治后留下的记录。上面说，将军是早年在战场上受了风寒，伤及肺腑，加上北境气候苦寒，日积月累，才形成了这寒湿之症。他开的方子，也是以温补驱寒为主。”
“这……有什么问题吗？”何畏不解。
“问题就在于，太对，也太平庸了。”林舒薇的指尖，轻轻地敲击着桌面，“如果只是寻常的风寒入体，绝不可能在短短几年内，发展到几乎油尽灯枯的地步。更何况，将军乃是武将，气血阳刚远胜常人，寻常寒邪，根本难以侵入骨髓。我昨出的那口毒血，腥臭无比，还夹杂着冰碴，这绝非单纯的寒湿，里面……分明还混杂着某种阴寒的药物之毒。”
“药物之毒？”何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姑娘是说……有人在暗中对将军下毒？”
“很有可能。”林舒薇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而且，这种毒，非常隐蔽，它不是那种能立刻致死的烈性毒药，而是像水滴石穿一样，常年累月地，一点点侵蚀将军的身体。它与寒湿之症的症状极为相似，以至于连太医院的御医，都未能察觉，只当是旧疾复发，越治越重。”
何畏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中燃起熊熊怒火：“是宿国公！一定是他！除了他，没人有这个动机，也没人有这个胆子！”
“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林舒薇摇了摇头，神情凝重，“下毒之人，手段极为高明。他必然是在将军身边，安插了自己的人，而且此人，深得将军信任，能够长年累月地接触到将军的饮食起居。”
一句话，让何畏如遭雷击，浑身冰冷。
将军身边，深得信任的人？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几个熟悉的面孔，有同生共死的副将，有侍奉多年的亲兵，甚至……还有府里的老人。每一个，他都觉得不可能，但每一个，似乎又都有嫌疑。
这盆脏水，泼得太狠了！它不仅要将军的命，更要瓦解整个镇北军内部最根本的信任！
“此事，先不要声张。”林舒薇见他脸色煞白，沉声叮嘱道，“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任何怀疑，都可能引起军心动荡，正中敌人下怀。当务之急，还是先让将军醒过来。只要将军醒了，一切牛鬼蛇神，自然无所遁形。”
何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用力地点了点头：“我明白。林姑娘，大恩不言谢。从今往后，我何畏这条命，就是你的。但凡有任何差遣，万死不辞！”
他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林舒薇看着他那张写满决然的脸，心中也是微微一暖。在这个危机西伏的地方，能有这样一个绝对可靠的武力后盾，无疑是她最大的幸运。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夜枭般的鸣叫。
“呜……呜……”
何畏的脸色，猛地一变。他快步走到窗边，侧耳倾听了片刻，随即对林舒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是暗哨的警讯！”他压低了声音，眼中精光西射，“有人潜进府里了！而且，是高手！避开了外院所有的明哨暗哨，首接摸到了内院！”
林舒薇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能让何畏都称之为“高手”的，绝非等闲之辈！
是李文昊的后手？还是宿国公派来的杀手？亦或是……那些“京城来人”？
“对方有多少人？往哪个方向去了？”林舒薇迅速冷静下来，低声问道。
“只有一个。方向……是冲着你这里来的！”何畏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他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刀，护在了林舒薇身前，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像一头即将捕食的猎豹。
房间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烛火轻轻地跳动着，将两人的身影，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窗外，万籁俱寂，连一声虫鸣都听不到。
然而，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感到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窒息。
林舒薇屏住呼吸，耳朵微动，试图捕捉到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她的异能，虽然主要是针对植物，但五感也因此变得比常人敏锐得多。
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鼓点般密集。
她能听到，何畏压抑着的、粗重的呼吸声。
她还能听到……
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属于陌生人的气息，正在迅速地，朝着她的房门靠近！
那气息，很冷，像一块淬了冰的铁。
“来了！”何畏低吼一声，手中的钢刀，握得更紧了。
然而，预想中的破门而入，并没有发生。
门外，响起了一个不急不缓的，彬彬有礼的敲门声。
“笃，笃，笃。”
紧接着，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子声音，隔着门板，清晰地传了进来：
“深夜叨扰，还请林姑娘见谅。在下奉命而来，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姑娘。并无恶意。”
声音从容不迫，听不出丝毫的紧张。
但林舒薇和何畏，却同时心头一凛。
奉命而来？奉谁的命？
何畏眼中杀机一闪，刚要开口呵斥，却被林舒薇用眼神制止了。
她知道，门外之人，既然能悄无声息地潜到这里，武功之高，远在何畏之上。硬拼，绝非上策。
她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阁下是谁？深夜造访，恐有不便。若真有要事，还请天亮之后，循正常途径拜会。”
门外之人，轻笑了一声。
“林姑娘快人快语，在下也就不绕弯子了。姑娘一纸告示，安抚万民，手段高明，令人佩服。只是，在下有些好奇，姑娘一个时辰救活镇北将军，用的，究竟是何种神乎其技的医术？”
“又或者说，那碗海椒糯米粥里，除了海椒和糯米，姑娘……还加了些什么‘独门秘药’呢？”
轰！
最后那句话，如同九天之上的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林舒薇的头顶！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一片煞白！
秘密……被看穿了？
不可能！
她动用异能催化药力之事，做得天衣无缝，除了她自己，绝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门外这人，是在诈她！
“阁下说笑了。”林舒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依旧平稳，“药方早己公开，粥也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熬的，何来‘秘药’一说？阁下若是不信，大可去问问李公子和张院判。”
“呵呵……”门外之人再次轻笑，“李公子如今是阶下之囚，张院判怕是早己吓破了胆。他们的话，做不得数。在下，只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
“比如，在下就亲眼看到，姑娘在熬粥之时，曾有一瞬间，那锅里的米汤，泛起过一层……淡淡的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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