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暖阳正好。
王全安的办事效率,出乎意料地高。不过半个时辰,他便亲自带着几个仆役,用独轮车将林苏所需的一应物料,悉数送到了西跨院。硫磺粉末用厚实的油纸包着,草木灰装在麻袋里,细河沙则是淘洗得干干净净,粒粒分明。
“林公子,您瞧瞧,可还合用?”王全安满脸堆笑,用袖子擦了擦额上并不存在的汗珠。
林苏上前,一一验看。她捻起一撮硫磺粉,放在鼻尖轻嗅,又抓起一把河沙,感受其粗细,满意地点了点头:“有劳王总管费心了,都是上好的料。只是这调配之事,颇费些力气,我一人恐怕难以完成。”
王全安立刻会意,一拍大腿道:“这有何难!咱家这就给您多派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厮过来……”
“不必了。”林苏摆了摆手,微笑道,“此事关乎郡主的宝贝,配比之法,乃是不传之秘,不宜有外人在场。我那个随从李二狗,是个粗人,但胜在忠心可靠,有他一人帮忙足矣。”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抬高了事情的重要性,又合情合理地拒绝了外人插手。
王全安何等精明,立刻明白了林苏这是要用自己人,当即笑道:“是是是,林公子考虑得周全。您稍等,咱家这就去下人院,亲自把李二狗给您领过来!”
说罢,他便告辞离去,脚步匆匆。
林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她知道,从此刻起,李二狗这枚棋子,算是正式摆上了平阳王府的棋盘。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王全安便领着李二狗,重新出现在了院门口。
李二狗显然是换上了一身王府下人院统一的灰色短打,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精神了不少,但神情却充满了局促与不安。他站在那雕梁画栋的院门前,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看着院内精致的陈设,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公子!”见到林苏,李二狗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快步上前,眼中满是激动和依赖。
“行了,人我给您送到了。”王全安对着林苏谄媚一笑,“有什么事,您再随时吩咐。”
“多谢总管。”
送走了王全安,院子里便只剩下林苏和李二狗两人。
林苏指了指院中的石凳,示意他坐下。李二狗却连连摆手,局促道:“公子,使不得,使不得!小的站着就行。”
林苏也不强求,她走到李二狗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二狗,接下来我跟你说的话,你要一字不漏地记在心里,出了这个院门,就烂在肚子里,对谁也不能提起,明白吗?”
见到林苏如此郑重的神情,李二狗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公子放心,二狗就是死,也绝不乱说一个字!”
“好。”林苏满意地点了点头,“让你来,帮我调配土料是其一。这只是明面上的事,做给外人看的。我真正要你做的,是另外三件事。”
她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从今天起,你要做我的‘耳朵’。你在下人院,要多听,少说。那些仆役、丫鬟、婆子们平日里闲聊的话,你都要留心去听。无论是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还是关于府里主子们的传闻,尤其是……近一两年内,府里或者京城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奇闻异事’。比如,天上掉下过什么奇怪的石头,或者哪里出现过什么行为举止怪异的‘奇人’。凡是觉得有些不寻常的,你都要记下来,找机会告诉我。”
李二狗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不明白公子为何要打听这些,但他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林苏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你要做我的‘眼睛’。你在下人院,总会有各种杂活,比如倒夜香、挑水、送东西。你要利用这些机会,把下人院以及你能去到的地方,其布局、路线、尤其是各个出入口和巡逻护卫换班的时间,都给我悄悄记在心里。不用画图,记在脑子里就行。记住,要装作不经意,绝不能让人看出你是在刻意打探。”
这个要求,比第一个更让李二狗感到心惊肉跳。这……这听起来,怎么像是那些话本里说的,探子要做的事情?
看到李二狗脸上的惊疑,林苏的语气,变得柔和了一些:“二狗,你不用多想。我让你做这些,都是为了自保。这王府,看似富丽堂皇,实则水深得很。我们初来乍到,无依无靠,若是不多长几个心眼,被人卖了都不知道。多了解一些情况,我们才能站稳脚跟。”
听到“自保”二字,李二狗眼中的疑虑,立刻被一种同仇敌忾的坚定所取代。是啊,公子一个人在前面顶着,自己若是不能为他分忧,那还算什么随从!
“公子,我明白了!”他重重地说道。
“很好。”林苏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从怀中,摸出了一锭沉甸甸的银子,足有二十两,塞到了李二狗的手中。
“这是第三件事。”她压低声音道,“这钱,你拿着。在下人院,该花的就花,别省着。那些管事、仆役,平日里请他们喝喝酒,赌钱的时候,故意输一点给他们。记住,钱是身外之物,人心才是最重要的。我要你在最短的时间内,和那些下人们混熟,让他们不把你当外人,愿意跟你说心里话。只有这样,你的‘耳朵’和‘眼睛’,才能真正派上用场。”
李二狗捧着那锭银子,只觉得烫手无比。二十两,这都够在青石村盖一栋新房子了!
“公子,这……这太多了……”
“拿着!”林苏的语气,不容置疑,“我身边,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可以信任。二狗,这件事,办好了,我们以后在京城,才能真正地安身立命。”
一番话,说得李二狗热血沸腾。他不再推辞,将银子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像是揣着一份重若千钧的信任。他对着林苏,深深地鞠了一躬:“公子放心!二狗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一定把您交代的事,办得妥妥帖帖!”
“去吧。”林苏挥了挥手,“先去帮我把那些土料,搬到花圃那边去。记住,我们现在就开始‘演戏’了。”
……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西跨院里,便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林苏亲自指挥,李二狗负责出力。两人将硫磺粉、草木灰和河沙,按照林苏指定的精确比例,在一个大木盆里,反复搅拌均匀。整个过程,林苏都亲力亲为,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那专注的神情,让暗中观察的下人们,都暗自咋舌。
就在他们将调配好的新土,小心翼翼地替换掉“赤焰流火”根部周围的旧土时,一个清脆而娇蛮的声音,从院门口传了过来。
“林苏!我的宝贝怎么样了?”
只见小郡主赵灵珊,又像一只花蝴蝶般,带着几个丫鬟,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她一进院子,便首奔花圃,围着那株“赤焰流火”,左看右看,脸上满是急切:“怎么还没动静呀?你不是说三日见效吗?这才第一天,我怎么感觉它好像……好像没什么变化?”
林苏首起身子,擦了擦手上的泥土,微笑道:“郡主莫急。这就好比给人治病,良药虽己服下,但药力化开,滋养经脉,也需要时间。草民正在为它‘固本培元’,换上更适合它生长的‘水土’。您看。”
她指着那些新换上的、呈现出淡红褐色的土壤,解释道:“这新土,能唤醒它潜藏在根脉中的‘火性’。待火性生发,与昨日草民点授的‘他山之花粉’阴阳交合,自然就能孕育出果实了。”
这番玄之又玄的解释,再次让赵灵珊听得云里雾里,但她却觉得很有道理。
“哦……是这样啊。”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即又被林苏那亲力亲为的模样所打动,心中对他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
“辛苦你了。”她难得地,用一种温和的语气说道,“春桃,去,把我妆台上那盒新进贡的‘玉露膏’取来,给林苏用。这东西,最是滋润皮肤,免得他这双手,弄得跟个花匠似的。”
“多谢郡主赏赐。”林苏不卑不亢地应下。
赵灵珊又围着花圃转了两圈,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便觉得有些无趣了。她眼珠一转,忽然对林苏说道:“对了,林苏,你那个惊鸿酱和凤鸣油,真是太好吃了!今天中午,御膳房送来的菜,我都没怎么动,就用你那个酱,下了三大碗饭呢!”
她咂了咂嘴,意犹未尽地说道:“你还会不会做别的什么好吃的?就是用不着‘赤焰流火’的那种?”
林苏心中一动,知道这是自己进一步巩固地位的好机会。
她想了想,说道:“回郡主,草民倒是还知道一种名为‘奶茶’的饮品。是用牛乳、红茶,配以蜜糖或一种名为‘黑珍珠’的果实熬制而成。入口香醇丝滑,甜而不腻,想来郡主应该会喜欢。”
“奶茶?黑珍珠?”赵灵珊的眼睛,瞬间亮了,“听起来就好有趣!快!你快做来给我尝尝!”
“只是……”林苏故作为难地说道,“制作这‘黑珍珠’,需要用到一种名为‘木薯’的根茎。此物在南方常见,不知王府的库房里,是否有备?”
“木薯?”赵灵珊蹙起了秀眉,回头问向身边的丫鬟。几个丫鬟,都是面面相觑,显然从未听说过。
“王全安!”赵灵珊立刻高声喊道。
候在院外的王总管,连忙小跑了进来:“哎,郡主,老奴在呢。”
“本郡主问你,府里可有‘木薯’这种东西?”
王全安也是一脸茫然,他想了半天,才试探着说道:“郡主,您说的,莫非是那种南边运来,喂马都嫌粗劣的‘树薯’?那东西,听说带点毒性,人是不能吃的啊。”
“正是此物!”林苏接口道,“寻常的木薯,的确带有微毒,需要特殊方法炮制,方可食用。草民恰好懂得这炮制之法。”
赵灵珊一听,更来劲了。又是带毒的东西,又是需要特殊方法炮制,这和“赤焰流火”的故事,何其相似!在她看来,林苏简首就是一个化腐朽为神奇的专家。
“那还等什么!”她立刻对王全安下令,“快去!不管库房里有没有,立刻派人去京城最大的南货商行,给本郡主买来!要最好的!”
“是,是,老奴遵命!”王全安连忙应声退下。
看着王全安匆忙离去的背影,林苏的脸上,露出了计谋得逞的微笑。
她不仅成功地在小郡主心中,种下了对新美食的强烈期待,更重要的是,她借此机会,又一次向王府上下,展示了自己那“变废为宝”的独特价值。
……
傍晚时分,暮色西合。
李二狗完成了所有的力气活,又在林苏的授意下,去下人院的澡堂,好好地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才再次回到了西跨院。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和紧张。
“公子。”他一进门,便压低了声音,凑到林苏身边。
“怎么样?可有什么发现?”林苏问道。
李二狗点了点头,他先是警惕地看了一眼院外,确认无人,才用气声说道:“公子,您让我打听的奇闻异事,还真……还真让我听到了一点风声。”
“说。”
“我今天在下人院的井边打水,听两个负责打扫花园的老花匠在闲聊。他们说……咱们王府的北花园,是个禁地,等闲不让人靠近。”
“禁地?”林苏眉头一挑。
“是。”李二狗咽了口唾沫,神情变得有些神秘,“他们说,那里……不干净。据说,三年前,王爷刚得到那株‘赤焰流火’的时候,曾请过一个从西域来的能工巧匠,住在北花园的工坊里,为王爷打造一些……一些‘奇技淫巧’之物。”
“什么东西?”
李二狗努力地回忆着:“那两个老花匠也说不清楚,只说那巧匠脾气古怪,从不与人交往,整日把自己关在工坊里,叮叮当当。还说他造出来的东西,邪门得很,有的能自己动,有的……有的能在黑夜里,不点灯就发出光来。”
不点灯就发出光来?
林苏的心脏,猛地一跳!这听起来,怎么那么像……电光?
“后来呢?”她追问道。
“后来,”李二狗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大概一年多前,那个巧匠,就突然疯了。整日里在北花园里大喊大叫,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胡话,像是什么‘坐标’、‘跃迁’、‘能量’之类的。王爷一怒之下,就把他关了起来,对外只说他得了急病,送回老家了。从那以后,北花园就成了禁地,还时常有护卫巡逻。”
坐标……跃迁……能量……
这一个个熟悉的、充满了现代科技感的词汇,像一道道惊雷,在林苏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几乎可以肯定,那个所谓的“西域巧匠”,绝对和她一样,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而那个黑衣人,那块“龙渊”碎片,很可能,就与这个疯了的巧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条全新的、却又充满了致命危险的线索,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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