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的活动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肥皂混合的味道，沉闷得像块浸了水的棉絮。刘翠花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拿着一根缝衣针，正在给监狱的被褥缝补破洞。针脚歪歪扭扭的，她的心思根本不在上面——还有三个月就要刑满释放了，她不知道出去后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宋仁投和那些被她伤害过的人。
“刘翠花，出来一下。”管教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打破了活动室的寂静。
刘翠花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缝衣针“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手指却抖得厉害，好几次都没捏住——自从上次因为和其他犯人打架被关禁闭后，管教很少单独叫她，她总觉得没好事。
跟着管教走到走廊尽头的谈话室，刘翠花的心跳得更快了。谈话室的窗户对着监狱的操场，几个犯人正在打篮球，笑声隔着玻璃传进来，显得格外遥远。管教坐在她对面，拿出一个文件夹，翻了几页，然后抬起头，眼神有些复杂。
“刘翠花，有个事要告诉你。”管教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砸在刘翠花的心上，“宋富贵……昨天凌晨去世了，肺功能衰竭。”
“你说什么？”刘翠花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不可能！他上个月还托人给我带信，说他在里面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去世？你骗我！”
“我没骗你。”管教把一份死亡通知书推到她面前，上面的“宋富贵”三个字格外刺眼，“他的后事己经由宋仁投处理了，埋在城郊的荒地里，没立碑。”
刘翠花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份死亡通知书，手指颤抖着伸过去，却在快要碰到的时候缩了回来，像碰到了滚烫的烙铁。她想起上个月收到的信，宋富贵在信里说“等我出去，咱们一起找宋仁投算账”，说“我己经联系好了人，到时候让他好看”。那些嚣张的话还在耳边，可写这些话的人，己经没了。
“不可能……不可能……”她喃喃自语，身体开始摇晃，像风中的芦苇。突然，她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我恨他……我恨他……”她抱着头，哭声越来越大，像受伤的野兽在哀嚎，“我恨他贪钱，恨他把我们都拖下水，恨他让小宝和小亮没有爹……可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他还没给我一个说法，还没给孩子们一个说法……”
管教想扶她起来，却被她推开了。她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狼狈不堪。活动室里的其他犯人听到声音，都探着头往这边看，眼神里有好奇，有同情，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都看什么看！干活去！”管教皱着眉吼了一声，然后蹲下来，拍了拍刘翠花的背，“你别太激动，身体要紧。宋富贵的事……也是他自己造的孽，怪不得别人。”
“造孽……是啊，我们都造孽了……”刘翠花的哭声渐渐小了，变成了压抑的呜咽，“我当初要是不贪他的钱，不跟他一起算计宋仁投家，就不会有今天……小宝不会进少管所，小亮不会坐牢，我也不会在这里缝补这些破被褥……”
她想起刚认识宋富贵的时候，他还是个开小饭馆的老板，虽然不算富裕，却也踏实。那时候他对她很好，会给她买新衣服，会带她去吃她最喜欢的糖葫芦。可后来，他沾了赌博，欠了高利贷，就开始变得面目全非，眼里只有钱，只有算计。
“我还记得，他第一次跟我说要算计宋仁投家的时候，我就不该同意的……”刘翠花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悔恨，“他说宋仁投的爸妈好欺负，说他们的超市生意好，只要他们不在了，就能把超市抢过来……我那时候鬼迷心窍了，我想要钱，想要过好日子，就跟着他一起疯……”
“我还记得，宋仁投的爸妈出车祸那天，我跟他在饭馆里喝酒，他说‘成了，以后咱们就有钱了’。我那时候心里害怕，却又觉得高兴……现在想想，我真是个畜生……”
“还有仁月，那个可怜的孩子，我竟然对着她骂那么难听的话，还想放火烧了她的超市……我怎么能那么坏？我怎么能那么狠心？”
刘翠花越说越激动，眼泪又开始止不住地流。她想起宋小宝在少管所里给她写的信，说“妈，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打架了，你出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想起宋小亮被抓的时候，眼神里的恐惧和怨毒，说“都是你们害的，我恨你们”。
“我们一家，都被贪念毁了……”她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腿上，声音哽咽，“宋富贵贪钱，我贪安稳，小宝贪一时痛快，小亮贪别人的认可……到最后，什么都没得到，只剩下一身的罪和满心的悔……”
管教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他认识刘翠花五年了，从她刚进来时的嚣张跋扈，到后来的沉默寡言，再到现在的崩溃忏悔，他能看到她的变化。只是这种变化，来得太晚了。
“管教，我想见宋仁投。”刘翠花突然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我想跟他说声对不起，我想跟他道歉，我想告诉他，我知道错了……”
“你想见他，我可以帮你联系。”管教叹了口气，“但你要想清楚，他不一定愿意见你。毕竟，你和宋富贵对他造成的伤害，太大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不一定愿意见我。”刘翠花低下头，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但我还是想试试……就算他骂我，打我，我都认……我只想让他知道，我真的知道错了……”
管教点了点头：“好，我会帮你联系他。但你要先冷静下来，好好调整自己的情绪。还有三个月你就要出去了，出去后好好做人，别再犯傻了。”
刘翠花点点头，擦干眼泪，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她的腿己经麻了，走路一瘸一拐的，像个年迈的老人。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停下来，回头对管教说：“谢谢。”
回到活动室，其他犯人都不敢再看她，各自低着头干活。刘翠花坐在靠窗的位置，捡起掉在地上的缝衣针，继续缝补被褥。只是这一次，她的针脚比之前整齐了很多，眼神也变得平静了不少——她知道，道歉可能无法弥补过去的伤害，但她还是想试试，为了自己，为了小宝和小亮，也为了那些被她伤害过的人。
夕阳透过铁窗照进来，落在她的手上，给她的手指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她看着窗外的天空，心里默默地想：宋仁投，对不起。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以后我会好好做人，再也不会贪钱，再也不会算计别人了。你能原谅我吗？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秋天的凉意。刘翠花握紧手里的缝衣针，继续缝补着被褥上的破洞——就像她想缝补自己破碎的人生一样，虽然很难，但她愿意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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