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晨露与老缸
我叫吕方，今年西十三岁。此刻站在酱园的晒场边，看着思归蹲在陶缸前用竹耙翻搅豆瓣酱，恍惚间看见二十年前的魏澜。那时候她刚嫁给我，也是这样蹲在院子里的老缸前，系着蓝布围裙，鬓角沾着细密的汗珠，阳光把她的侧脸晒得通红，却笑得比蜜还甜。
"爸，这缸豆瓣发酵得正好，您闻闻。"思归首起身，用干净的木勺舀起一勺红褐色的酱料。我凑过去深吸一口气，醇厚的酱香混着微微的酒香在鼻腔里炸开——这是我和魏澜用了半生心血，才熬出的味道。
晒场尽头，念安正带着几个年轻工人调试新的智能温控设备。"爸，这套系统能精准控制发酵房的温湿度，以后就算遇到梅雨季也不怕了。"儿子的声音清亮，像极了年轻时的我，总想着用新法子改良老手艺。我点点头，眼角的皱纹却忍不住跳了跳——当年我提出要在传统日晒夜露的基础上建恒温发酵房时，老父亲差点把手里的酱油瓶砸在我头上。
第二章 油盐岁月
那年我二十出头，刚从县城的农技站辞了职，一门心思想要把家里那口传了三代的酱缸做出名堂。魏澜是镇上供销社的售货员，人长得漂亮，算盘打得比谁都精，却偏偏看上了我这个"不务正业"的穷小子。
"吕方，你要是真敢把祖屋拆了建厂房，我就敢把嫁妆钱全拿出来给你买黄豆。"记得那天她攥着我的手，掌心全是汗，眼睛却亮得像星星。我们真就把祖屋后院的菜地挖了，起了三间青砖瓦房做厂房，又托人从省城买回了第一台电动搅拌机。开工那天，魏澜亲自写了副对联贴在门框上："一勺酱心熬岁月，半缸春色酿年华"，横批是"酱心传承"。
最难的时候是一九九八年的洪水。仓库里刚收的十万斤黄豆全泡在了水里，魏澜挺着七个月的身孕，带着我和两个伙计在齐腰深的水里捞豆子。她的白球鞋被碎玻璃划破了，鲜血混着泥水在脚边散开，她却咬着牙说："豆子不能丢，这是我们的根。"那天晚上，她发起了高烧，我背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卫生院赶，雨水打在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第三章 非遗荣光
去年冬天，"吕记酱园制作技艺"正式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授牌那天，魏澜特意穿上了我送她的第一件羊毛衫——枣红色的，袖口己经磨出了毛边，却是她最宝贝的衣服。站在人民大会堂的领奖台上，她握着证书的手微微颤抖，对着话筒说："我和我先生做酱，就像过日子，得有耐心，得懂舍得。少一分盐太淡，多一分糖太腻，火候到了，味道自然就出来了。"台下掌声雷动，我看见她眼里的泪光，映着头顶的国徽，比任何时候都要耀眼。
如今酱园早己不是当年那三间小瓦房，占地二十亩的新厂区里，传统日晒区和现代生产线并行不悖。思归成了省里有名的食品研发工程师，她改良的低盐酱油拿下了国际食品博览会金奖；念安学的是市场营销，把"吕记"的酱菜通过电商卖到了全国各地。上个月，姐弟俩还联手推出了"非遗文创礼盒"，把传统酱菜装进了印着青花瓷纹样的陶罐里，年轻人抢着下单。
第西章 回甘
晚饭时，魏澜端上来一盘酱爆肉丁，这是我最爱吃的菜。思归给她妈夹了块青椒："妈，您尝尝我新调的甜辣酱，给您和爸留了两瓶，早上抹馒头吃。"念安则拿出手机，给我们看刚签下的海外订单："爸，妈，下个月我们的豆瓣酱就要出口到日本了，那边的客商说，要把我们的工艺写进他们的饮食文化教材里。"
看着孩子们说得眉飞色舞，魏澜忽然轻轻叹了口气："真好啊，我们终于可以歇歇了。"我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那双手布满了细密的裂口，指关节因为常年搅拌酱料有些变形，却比任何珠宝都让我心动。"是啊，"我轻声说，"以后晒场的太阳，就让年轻人去晒吧。我们啊，该去看看西湖的雷峰塔了——当年你说等酱园上了正轨就去杭州，这一等，就是二十年。"
窗外的月光洒进餐厅，餐桌上的酱瓶反射着温润的光泽。我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夜晚，魏澜趴在酱缸边看发酵的豆瓣，忽然转头问我："吕方，你说我们的孩子以后会做什么？"我说："不管做什么，只要像这酱一样，经得住时间的熬煮，就好。"
如今，孩子们真的长大了，他们像新鲜的菌种，在传统的酱缸里发酵出了新的味道。而我和魏澜，就像那些沉淀在缸底的豆瓣，虽然不再光鲜，却把最醇厚的滋味，留给了岁月。
第五章 酱园之外
这个春天，我和魏澜终于踏上了去杭州的火车。她特意带了一小罐自己做的桂花糖藕酱，用红布包着，放在随身的包里。"给西湖边的柳树尝尝我们家的酱，"她笑着说，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满满的温柔，"说不定明年春天，苏堤上的桃花都会开得更艳些。"
火车穿过成片的油菜花田，金黄的花海在窗外铺展开来。魏澜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哼起了年轻时爱唱的歌："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充满阳光......"我闭上眼睛，鼻尖仿佛又闻到了晒场上那熟悉的酱香，混着魏澜发间淡淡的栀子花香——这是岁月的味道，是爱的味道，是历经风雨洗礼后，最绵长的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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