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见证了那地狱般的影像之后，接下来的路程，变得异常压抑。
车厢内，没有人再说话。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将注意力百分之二百地集中在自己负责的观察区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到极致的、一触即发的紧张感。
他们不再将任何风吹草动都当成是丧尸的威胁。恰恰相反，他们开始恐惧那些空旷的、没有任何动静的街道。
因为那段视频告诉他们，在这个新世界里，真正的死神，并不会发出喧嚣的嘶吼。它只会在沉默中，悄然降临。
装甲车平稳而坚定地行驶着。
苏建明将车辆的速度保持在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西十公里每小时。这个速度既能保证在遭遇突发状况时有足够的反应时间，又能让他们尽快脱离这片死寂的城市区域。
他们一路向北，越是靠近城市边缘，道路上的废弃车辆就越是稀少。
显然，那场席卷全城的尸潮迁徙，主要集中在人口密集的市中心和东部区域，对于这片相对偏僻的工业和物流区，影响并不算太大。
但这并不意味着安全。
因为苏眠敏锐地发现，沿途的建筑墙壁和地面上，开始出现一些巨大的、非人类造成的破坏痕迹。
一栋五层楼高的仓库，侧面被硬生生掏开了一个首径超过三米的大洞，边缘的钢筋混凝土结构，像是被怪物啃食过的骨头，参差不齐。
一根横跨马路的、由实心钢材铸成的高压电线塔，从中断裂，巨大的塔身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砸在地面上，断口处，是光滑如镜的切割面。
这些痕迹，无一不在昭示着，曾经有“利维坦”级的生物，从这里经过。
每一次发现，都让车内三人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抽紧一分。
他们就像是行驶在一条巨龙刚刚巡视过的领地上的蚂蚁，渺小，而又无助。
终于，在黎明时分的微光彻底驱散黑暗，将天空染成一片鱼肚白时，他们的视野前方，出现了一排连绵的、低矮的建筑轮廓。
京港澳高速，江城北收费站，到了。
“减速，准备停车。”苏建明的声音通过耳麦传来，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更多的警惕，“所有人，一级战斗准备。”
装甲车缓缓地停在了距离收费站入口大约三百米远的一处加油站废墟后，利用建筑作为掩体。
苏眠没有急于下令前进，而是调出了车顶那具拥有高倍率变焦功能的光学摄像头，开始对远处的收费站进行远程侦察。
当中控屏幕上的画面，被拉近、放大、变得清晰时，车内的三个人，都愣住了。
眼前的景象，和他们预想中任何一种情况，都截然不同。
没有废墟，没有血迹，更没有想象中游荡的丧尸或怪物的身影。
恰恰相反。
整个收费站，被改造得……井然有序，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干净整洁。
收费站前方的广场上，被人为地清理出了一大片空地。原本散落的废弃车辆，被整齐地堆放在道路两侧，形成了两堵简易的钢铁壁垒。
收费站的每一个通道口，都被焊死的铁马和交叉的拒马桩彻底封锁，只留下了最中间的一个ETC通道，作为唯一的出入口。
通道两侧，用沙袋堆砌起了两个标准的环形工事，黑洞洞的重机枪枪口，从射击孔里伸出，冰冷地注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目标。
几名穿着制式统一的黑色作战服、荷枪实弹的士兵，正一丝不苟地在防线后巡逻。他们的步伐沉稳有力，动作标准划一，充满了军人特有的肃杀之气。
在收费站顶部的旗杆上，一面鲜艳的、带着金色镶边的红旗，正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旗帜的中央，不是五角星，而是一个由盾牌、长剑和橄榄枝组成的、充满了力量感的全新徽章。
“是……是军队！”陈芸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喜悦，“是‘方舟基地’的人！我们找到了！”
在经历了那么多绝望和恐怖之后，眼前这幅充满了秩序和力量的景象，无疑是最好的强心剂。
就连一向沉稳的苏建明，脸上也露出了些许放松的神色：“看他们的装备和防御工事的构筑水平，是正规军无疑。而且，纪律严明，警戒心很强。看来，‘方舟基地’的实力，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大。”
只有苏眠，眉头紧锁，眼神中非但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充满了更深层次的凝重和困惑。
太……太干净了。
干净得有些不正常。
无论是那些士兵身上一尘不染的作战服，还是被清理得几乎看不到任何杂物的地面，都透着一股与这个肮脏混乱的末世格格不入的、诡异的洁净。
而且，她注意到一个细节。
那些巡逻的士兵，他们的动作虽然标准，但却带着一种……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般的僵硬感。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眼神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看不到丝毫属于正常人类的情绪波动。
这不像是一支由活生生的人组成的军队。
更像是一群……没有灵魂的战争傀儡。
“我们过去吗？”苏建明转头看向苏眠，征求她的意见。
苏眠沉默了片刻。
她知道，这个检查站，是她目前能够接触到“方舟基地”的唯一线索，无论如何，都必须去接触一下。
“过去。”她做出了决定，“但所有人保持最高警惕。听我的命令，一旦情况不对，我们立刻撤退，不用管其他。”
“明白！”
“明白！”
苏建明深吸一口气，重新发动了装甲车。
这一次，他没有再隐藏，而是光明正大地从加油站废墟后驶出，朝着那个唯一的通道口，缓缓开了过去。
他们的出现，立刻引起了检查站的注意。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了整个收费站区域。
沙袋工事后的重机枪，第一时间调转了枪口，牢牢地锁定了他们。两侧钢铁壁垒后，也涌出了更多的士兵，他们迅速组成战斗队形，手中的自动步枪，齐刷刷地对准了这辆不速之客。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到极致，展现出了极高的战术素养。
装甲车在距离通道口五十米的地方，缓缓停下。
苏建明按下了车外的扩音器按钮，用洪亮的声音喊道：“我们是幸存者！没有恶意！我们听到了‘方舟基地’的广播，前来寻求庇护！”
喊话过后，对面并没有立刻回应。
死寂的对峙，持续了将近一分钟。
那种被数十支黑洞洞的枪口指着的感觉，让车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陈芸的后背，早己被冷汗浸湿。
终于，一个看上去年纪约三十多岁、肩膀上扛着尉官军衔的军官，从防线后走了出来。
他没有携带长枪，只是在腰间配了一把手枪。他的步伐不疾不徐，脸上带着一种公式化的、仿佛用尺子量过的平静。
他在距离装甲车十米远的地方站定，用一种不带丝毫感彩的、如同合成音般的语调说道：“我们是‘方舟基地’下属，第一前线净化部队。请熄灭你们的引擎，所有人下车，接受安全检查。”
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了过来，清晰，却冰冷。
苏建明看向苏眠，等待她的指令。
下车，就意味着将自己的安全，完全交托到对方手中。
苏眠的目光，死死地锁定着那个军官。
她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触手，悄然蔓延了过去。
然而，当她的精神力试图探入对方的身体时，却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冷的墙壁，被毫不留情地弹了回来！
苏眠的心，猛地一沉。
有问题！
这个军官，绝对有问题！
但眼下的情况，他们己经没有了退路。一旦表现出任何敌意，那两挺重机枪，会在瞬间将他们这辆改装过的装甲车，打成筛子。
“按他说的做。”苏眠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但是，把武器的保险，都打开。”
得到命令，苏建明深吸一口气，熄灭了引擎。
车门解锁。
苏建明第一个走下车，他高举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
紧接着，是陈芸和苏眠。
三人站成一排，接受着那些冰冷目光的审视。
那名军官的视线，在他们三人身上缓缓扫过，最终，停留在了苏眠的身上。
他的眼神，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欢迎你们，幸存者。”他用那毫无起伏的语调说道，“‘方舟’，欢迎一切健康、理智、且对人类文明怀有希望的同胞。”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根据《方舟幸存者基本条例》，所有寻求庇护的人员，都必须前往指定的‘二级接待点’，接受全面的‘净化筛查’，以确认你们没有受到任何生理或精神上的污染。通过筛查后，你们将被授予正式的公民身份。”
他的话，听上去合情合理，充满了官方的严谨。
苏建明和陈芸都暗自松了一口气，这套流程，听上去很正规，也很必要。
然而，苏眠的心，却沉到了谷底。
因为她的目光，无意间瞥到了那名军官腰间，那把手枪的旁边，挂着的一件东西。
那是一柄造型奇特的、不到二十厘米长的战术短刀。
短刀本身并不奇特，奇特的是它的刀柄。
那刀柄，不是由木头或高分子聚合物制成，而是由一种……通体漆黑、闪烁着黑曜石般幽深光泽的、带着天然纹路的……甲壳状物质，打磨而成！
那材质，那光泽，那上面如同活物般的诡异纹路……
苏眠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停滞。
她永远也忘不了！
这，分明就是那头“利维坦”级黑甲螳螂身上的甲壳！
一股难以言喻的、彻骨的寒意，瞬间从她的尾椎骨，一路窜上了天灵盖！
这些人……他们不仅杀死了那头恐怖的怪物，还将它的身体部件，制作成了武器和装饰品！
他们……到底是谁？
他们，还是“人”吗？
就在苏眠心神剧震之际，那名军官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堪称“微笑”的表情，虽然那笑容僵硬得如同面具。
他向前走了一步，朝着三人伸出了手，做出了一个邀请的姿态。
“那么，三位，是选择相信我们，前往二级接待点，获得新生；还是选择拒绝，转身退回这片己经被污染的废土呢？”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在苏眠的耳中，却不亚于恶魔的低语。
阳光，不知何时己经变得有些刺眼。
但站在这群“完美”的士兵面前，苏眠却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比任何黑夜都更加深邃的……冰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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