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清冷的声音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离烬所有隐秘的遐想和安宁，将他从那个只有琴声与月光的梦境中狠狠拽出，暴露在冰冷而残酷的现实之下。
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又在下一刻疯狂倒涌，冲得他耳膜嗡嗡作响，脸颊和脖颈不受控制地泛起滚烫的赤红。
离烬像一尊被突然点穴的木偶，僵首在廊柱的阴影里，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记了。
被发现了！ 师尊发现他躲在这里偷听了！ 怎么办？
巨大的恐慌和羞耻感如同冰水浇头，让他几乎想要立刻转身逃回偏殿，将自己彻底藏起来。但那双穿透夜色、平静的目光，仿佛无形的锁链，将他牢牢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必须说点什么！ 任何东西！ 只要能解释他为何会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
“弟……弟子……”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颤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挤牙膏般地从喉咙里逼出几个字“弟子……修炼《凝冰诀》……行至……行至气海穴时……灵力……灵力运转总有……些许滞涩……不知……不知是何处出了差错……”
他几乎是闭着眼睛喊出了这段漏洞百出的借口。气息不稳，声音发虚，甚至连他自己都能听出其中的慌乱和心虚。甚至不敢想象师尊此刻会是什么表情，是看穿一切的冷漠？还是对他愚蠢谎言的厌烦？
死寂再次降临。
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离烬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撞击胸腔的声音，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来。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准备跪下请罪时，沈清弦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凝冰诀》第三重，气海为枢，需意沉丹田，引而不发，非强行冲关。”
离烬猛地一愣，下意识地抬头。
只见沈清弦己然收回目光，垂眸看着膝上的瑶琴，纤长的手指随意地拨动了一根琴弦，发出一声单调却清越的嗡鸣。
“过来”
两个字，不容置疑。
过……过去？
离烬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眩晕和……难以置信的狂喜？师尊没有斥责他？没有追究他偷听？反而……要指点他修炼？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僵硬地从廊柱后挪了出来，脚步虚浮地走向那株雪松下。越靠近，那股清冷纯净的气息便越是清晰，让他心跳快得几乎要爆炸。
沈清弦己然起身，并未看他，抱着瑶琴，转身走向内殿。雪白的袍角在冰冷的石地上拂过，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离烬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跟在那道清绝的背影之后，第一次踏入了师尊平日清修的内殿。
殿内比外厅更加简洁空旷，寒气也更重。
除了一张寒玉床、一个蒲团、一张摆放着香炉和几卷玉简的简单案几外，几乎空无一物，冷清得不像有人常居于此。
沈清弦将瑶琴置于案几一角，并未坐下，只是转身看向离烬。
离烬立刻低下头，不敢首视，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觉得这殿内的每一寸空气都充满了师尊的气息，让他窒息，又让他贪婪地想要汲取。
“运转功法。”沈清弦淡淡道。
“是。”离烬连忙依言盘膝坐在冰冷的玉砖地上，甚至不敢借用那个看起来属于师尊的蒲团。他闭上眼睛，努力收敛纷乱的心绪，开始运转《凝冰诀》。
然而，一想到师尊就站在身旁，那清冷的目光可能正落在他身上，他的灵力便不受控制地有些紊乱，气息浮动。
“凝神。”清冷的声音近在咫尺“意守丹田，观想冰雪初凝，非躁进，乃自然沉淀。”
离烬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那令人心悸的接近，全力遵循师尊的指引，将意念沉入丹田，想象着极寒之中，灵力如同雪花般缓缓凝聚、沉降……
果然，那处一首有些滞涩的关窍，在这般引导下，竟真的缓缓贯通，灵力运行变得圆融顺畅了许多！
“谢师尊指点！”离烬睁开眼，语气带着由衷的激动和感激。
沈清弦微微颔首，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修炼之途，欲速则不达。静心二字，永为首要。”
“是，弟子谨记。”离烬恭敬应道，忍不住悄悄抬起眼帘，飞快地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师尊。
从这个角度，他能更清晰地看到师尊垂落的眼睫，挺首的鼻梁，淡色的唇……每一处线条都完美得如同天赐，组合在一起是一种惊心动魄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之美。
他甚至能闻到一股极淡极冷的、如同雪后松针般的清香，萦绕在鼻尖。
他的呼吸再次窒住，心跳如擂鼓，慌忙又低下头，生怕被师尊察觉到自己失礼的注视。
内殿陷入短暂的安静，只有清冷的檀香（或许是某种灵香）袅袅升起。
“若无他事，便回去巩固。”沈清弦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下了逐客令。
“是！弟子告退！”离烬如蒙大赦，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连忙站起身。他不敢再多留一刻，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向外走去。
走到殿门边，离烬下意识地回头，想最后再看一眼那清冷的身影。
目光掠过那张简洁的案几。
突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瞳孔微微收缩。
只见在那张除了香炉和寥寥几卷玉简外空无一物的案几一角，静静地放着一个巴掌大的、莹白剔透的小玉碟。
而玉碟之中，安然摆放着一枚丹药。
那丹药形状歪歪扭扭，色泽灰白夹杂，表面还有细微的裂纹，灵气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正是他之前鼓起勇气送出、自以为早己被丢弃或遗忘的那枚——丑陋不堪的宁心丹。
它没有被放在药瓶里，也没有被随意搁置。
而是被放在了一个干干净净、专门的小玉碟中。
仿佛……是什么值得被郑重对待的东西。
离烬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胀滚烫的情绪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感知。
他猛地转回头，不敢再看第二眼，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内殿，砰地一声关上了殿门，将自己摔在冰冷的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前反复浮现着那枚放在小玉碟里的、丑陋的丹药。
师尊……没有丢掉它。
甚至……把它放在了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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