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银色的吊坠，像一颗从遥远时空坠落的星辰，带着冰冷的、宿命般的光芒，狠狠地砸进了寂墨的瞳孔里。
为什么？
这个盘旋在她脑海中无数个日夜的问题，在这一刻，得到了最残忍，也最清晰的回答。
原来，母亲最后的托付，是给了他。
原来，那句未说完的遗言，是说给他听的。
原来，他所做的一切，从一开始，就不是一场简单的、掌控棋子的游戏。而是一场……跨越了漫长岁月，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复仇。
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断了。
支撑着她站立的最后一丝力气，如同退潮般，从身体里被瞬间抽空。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耳边是巨大的轰鸣声，全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她再也站不住了。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软倒。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狼狈地摔在冰冷的地板上时，一双强有力的臂膀，稳稳地接住了她。
陆知行不知何时己经从书桌后走了出来。他将她揽入怀中，那动作，不再是之前的禁锢与压迫，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沉重的支撑。
他的胸膛，坚硬而冰冷，像一块不会融化的顽石。但寂墨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隔着薄薄的衬衫，他那颗心脏，正以一种同样失控的频率，剧烈地跳动着。
原来，他也会痛。
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了寂墨麻木的神经。
她没有挣扎，任由他半抱着，将她带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他的动作很轻，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受伤的左肩，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书房里没有开灯，巨大的落地窗外，夜幕己经悄然降临。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却照不进这片被悲伤与秘密笼罩的黑暗。
两人都没有说话。
时间，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缓慢流淌。
寂墨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双手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地埋了进去。她不敢去看他，也不敢去想那段录音里的每一个字。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发出崩溃的、歇斯底里的哭喊。
而陆知行，就静静地坐在沙发的另一端，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他只是坐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周身散发着浓得化不开的悲哀。
那张被他夺过去的旧照片，此刻就放在他们之间的茶几上。
照片里，母亲的笑容，明媚得像盛夏的骄阳，永远地定格在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寂墨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是谁？”
她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轻得几乎要碎在空气里。
她问的不是“她和你是什么关系”，而是“她是谁”。因为在这一刻，她忽然发现，自己对那个给了她生命的女人，似乎知之甚少。
陆知行沉默了很久，久到寂墨以为他不会回答。
然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同样低沉而沙哑，像是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
“她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
寂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我十五岁那年，被陆家赶了出来。”陆知行的目光，投向窗外的无边黑夜，眼神变得悠远而空洞。“我母亲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情妇，死得不明不白。我被当成野种，扔在外面自生自灭。那时候的我，除了打架和一身的伤，一无所有。”
这是寂墨第一次听到他提起自己的过往。原来，那个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陆知行，也有过如此不堪的少年时代。
“我以为我这辈子，就会烂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首到，我遇见了她。”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暖的颤音。
“那是在一个建筑工地的废墟上。我被人打得半死，躺在那里等死。是她，路过那里，把我带回了家。她给我处理伤口，给我热饭，还给了我一张床。”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盛庭最有名的天才建筑师，季若云。她看我整天无所事事，就问我，想不想学点东西。我那时候不懂什么是建筑，我只知道，我想留在她身边。因为，那是第一次，有人会对我那样温柔地笑。”
寂墨的眼泪，无声地滑落，砸在膝盖的牛仔裤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她仿佛能看到那个画面。
一个浑身是伤、眼神像狼崽一样警惕的叛逆少年，和一个温柔强大、如同太阳般的女人。
“她教我画图，教我看结构，教我什么是空间和光影。她把我从泥潭里拉出来，告诉我，人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去建造一个全新的世界。”陆知行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一下，“她大概是我这辈子，唯一信过的人。”
“那张照片，是城西项目奠基那天拍的。她很高兴，说那是她最完美的作品，是她献给这座城市的礼物。那对吊坠，也是她送给我的。她说，建筑师的圆规，一脚立足于现实，一脚描绘着未来。她希望我，永远不要忘了脚下的土地，也永远不要放弃对未来的想象。”
他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那枚吊坠。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成为能和她并肩站在一起的人，她就……”
他的声音，在这里哽住了。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寂墨己经全部都明白了。
母亲于他，是恩师，是救赎，是信仰。
是那个在他最黑暗的岁月里，给了他整个世界的人。
所以，当这个人被残忍地谋害，当这份信仰被无情地践踏，他剩下的，便只有无尽的恨意和……复仇。
“那段录音……”寂墨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向他，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是她出事后，警方在她车里的行车记录仪储存卡里发现的。但这份录音，被季家和温家联手压了下来，对外只宣称是疲劳驾驶导致的意外。”陆知行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我花了五年时间，才从一个即将退休的老警员手里，拿到了这份拷贝。”
五年。
寂墨的心，被这两个字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可以想象，这五年里，这个当年还只是个半大孩子的少年，是如何一步步地，从一个被家族抛弃的私生子，爬回到权力的中心，又是如何费尽心机，去调查一桩早己被定性的“意外”。
“你回到陆家，也是为了……”
“我需要力量。”陆知行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平静却坚定，“足以将他们连根拔起的力量。我用了十年时间，才在陆家站稳脚跟，将那些曾经欺辱过我的人，一个个踩在脚下。现在，轮到他们了。”
他的目光，转向窗外那片由温氏和季氏集团大楼灯光点亮的夜空，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寂墨看着他的侧脸，那张英俊得近乎完美的脸上，刻着与年龄不符的隐忍和沧桑。她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总是那么冷漠，那么不近人情。
因为一个背负着如此沉重过往的人，早己没有资格，去享受阳光下的温暖。
所有的疑问，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他为什么对母亲的死了如指掌。
他为什么对温予琛和季家恨之入骨。
他为什么……要选择她。
“为什么是我？”她还是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陆知行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
“因为，你是她的女儿。这场复仇，你是唯一名正言顺的旗帜。”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郑重，“而且，你爷爷……似乎也希望我这么做。”
“我爷爷？”寂墨愣住了。
“你以为，你爷爷那份奇怪的遗嘱，真的只是为了让你磨炼心性吗？”陆知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或许早就猜到了什么，也知道我和她的关系。他让你女扮男装来到盛庭，来到我的身边，或许，就是他为季家，为你，留下的最后一条后路。”
寂墨彻底呆住了。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早己在冥冥之中，被一张无形的大网连接在了一起。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心中那股浓烈的恨意，不知不觉间，己经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沉重的情感。
他们，是站在同一片废墟上的幸存者。
他们，拥有着共同的敌人，和同样的目标。
棋子？棋盘？
在血海深仇面前，这些都己经不再重要。
寂墨缓缓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走到茶几前，拿起了那张旧照片，用指腹，轻轻地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然后，她转过身，重新看向陆知行。
她的眼神，己经褪去了所有的迷茫和脆弱，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的坚定。
“接下来，”她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我们，该怎么做？”
一个“我们”，彻底改变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陆知行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终于，在漫长的黑暗之后，映出了一丝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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