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爵车一路无言，平稳地驶入了陆知行位于市中心顶层的私人公寓。
这里并非学校宿舍，而是一个完全属于他个人的、戒备森严的私密空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盛庭市最繁华的城市天际线，仿佛将整个世界都踩在了脚下。
寂墨第一次踏足这里，却没有丝毫心情去欣赏这极致的奢华与风景。她的心，还悬在半空中，被那只银色的保险箱牢牢地牵引着。
陆知行脱下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径首走到吧台前，倒了两杯冰水。
他将其中一杯递给寂墨，自己则仰头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似乎稍稍压下了他心底那股翻涌的燥意。
“现在，我们做什么？”寂墨捧着冰冷的玻璃杯，指尖的凉意让她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了一些，“等？”
“对，等。”陆知行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下方川流不息的车河，眼神幽深得如同夜空，“等鱼儿……咬钩。”
他拿出手机，调出了一个极其简洁的界面。界面上，只有一个红色的光点，正在地图上缓慢移动。
“他很谨慎，没有立刻把东西带回自己的公司，也没有带回家。”陆知行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追踪着那个红点的轨迹，“他把它，送去了他的私人实验室。”
“实验室？”寂墨不解。
“温予琛有很严重的洁癖和掌控欲。”陆知行解释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对对手的了解，“任何进入他私密空间的东西，都必须经过最严格的检查。那个保险箱，现在应该正在被各种仪器扫描，检查有没有窃听器、定位器，甚至生物毒素。”
寂墨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
“那你放进去的……”
“放心。”陆知行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傅叔给我的东西，领先市面上所有探测设备至少十年。他找不到的。”
他拉开一旁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平板电脑，熟练地打开。屏幕上，很快出现了与他手机同步的定位画面。
“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等。”他将平板电脑放在客厅中央的茶几上，那闪烁的红点，像一只窥探着深渊的眼睛，“等他确认安全，等他失去耐心，等他……亲自打开那个盒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夕阳西下，将天边的云彩染成了瑰丽的橙红色。城市的灯火，也随之渐次亮起，汇成一片璀璨的星海。
公寓里没有开灯，巨大的空间被窗外的霓虹映照得光影斑驳。
陆知行和寂墨就这么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令人窒息的宁静。
平板电脑上的那个红点，在那个名为“私人实验室”的地方，静止了整整五个小时。
就在寂墨的耐心快要被耗尽，开始怀疑温予琛是不是己经发现了什么的时候，那个红点，终于再次动了。
它移动的速度很快，轨迹清晰，目标明确——温氏集团总部大楼的顶层，温予琛的董事长办公室。
鱼儿，终于要咬钩了。
……
温氏集团顶层，董事长办公室。
巨大的房间里，只亮着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温暖而柔和的光晕。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雪松香薰的味道。
温予琛优雅地靠在价值不菲的真皮沙发上，修长的双腿交叠，手中端着一杯红酒，轻轻地摇晃着。酒红色的液体，在水晶杯壁上挂出优美的弧度，像血液一样粘稠。
在他的面前，那个银色的金属保险箱，正静静地躺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
它己经被里里外外检查了三遍，确认不存在任何物理或电子层面的威胁。
很干净。
干净得，就像季若云留给他的这个“惊喜”一样，充满了虚伪的善意。
温予琛的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猫捉老鼠般的笑容。
他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监控画面里，寂墨那张写满了绝望与崩溃的脸。
那个女孩，还是太年轻了。她以为复仇是靠着一腔孤勇和所谓的“正义”，却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力量，来自于绝对的权势与冰冷的算计。
至于陆知行……
温予琛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那个男人，倒是比他想象中，要沉不住气。
竟然会因为一本不知所云的日记，就方寸大乱，甚至留下了那么重要的信物。
是因为那本日记里，藏着什么足以让他投鼠忌器的、关于季若云的秘密吗？还是说，他和季若云之间，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温予琛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
他放下酒杯，站起身，缓步走到保险箱前。
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弯下腰，用指尖轻轻地、甚至可以说是温柔地，拂过冰冷的金属箱体，仿佛在抚摸一件稀世的艺术品。
“若云阿姨，”他轻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有些诡异，“让我看看，你最后，到底想对我说些什么呢？”
他慢条斯理地，输入了那串他早己烂熟于心的密码。
0816。
“咔哒。”
箱盖应声弹开。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那枚静静躺在蓝色丝绒上的、银色的圆规吊坠上。
吊坠的造型很别致，在灯光下，闪烁着清冷而内敛的光泽。
他将它拿了起来，放在掌心。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愉悦。他几乎可以想象，当季宏远看到这东西时的贪婪表情，以及陆知行失去它时的懊恼。
很好。
这件战利品，他很满意。
随即，他的目光，移向了那本封面写着“苏鸢”二字的日记本。
他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那是一种混杂着厌恶、烦躁，以及一丝被他自己都忽略了的、极其细微的怀念的情绪。
苏鸢。
他的母亲。
一个在他记忆中，永远温柔，永远沉浸在自己画画的世界里，也永远……软弱的女人。
他拿起那本日记，陈旧的纸张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霉味，混杂着时光的气息。
他用那把鸢尾花钥匙，打开了铜锁。
然后，他翻开了日记的第一页。
扉页上，是一行娟秀而有力的字迹，是他母亲的笔迹。
【赠吾挚友，季若云。愿我们的梦想，如明日之城，永不落幕。——苏鸢】
温予琛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明日之城？
他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飞快地翻到了第一篇日记。
日记的日期，是一个很遥远的日子，在他五岁那年。
字迹依旧温柔，却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鲜活的喜悦。
【1998年6月12日，晴。】
【今天，我终于完成了那幅《鸢尾花田》的初稿。若云来看我，她带来了自己亲手烘焙的饼干，还有她那个最新设计方案的草图。】
【那是一个很美的构想，一座建立在城西废墟上的、充满阳光与希望的未来之城。她说，她想给它取名叫‘明日之城’。】
【我告诉她，这个名字真好。我们坐在画室的落地窗前，喝着下午茶，聊着我们的‘明日之城’。她说，要在城市的中心，建一个最大的、像花瓣一样的图书馆。我说，那我就在图书馆旁边，建一个最美的、种满鸢尾花的美术馆。】
【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午后。阳光很好，饼干很甜，梦想，触手可及。】
【予琛今天也很乖，他一个人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画画。我偷偷看了一眼，他画的，也是一座城市。虽然线条很稚嫩，但我知道，在他的心里，也有一座属于他的‘明日之城’。】
温予琛的呼吸，蓦地一滞。
他握着日记本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那段被他刻意尘封、早己模糊不清的童年记忆，像一幅被强行撕开的油画，带着斑驳的色彩和刺鼻的油彩味，毫无征兆地、狠狠地撞进了他的脑海。
他想起来了。
那个午后，那个画室，那个总是穿着白色长裙、身上带着阳光味道的若云阿姨。
还有他母亲……苏鸢，回头看他时，那双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的眼睛。
“砰！”
一声巨响。
温予琛猛地将手中的日记本，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他英俊的脸上，那副从容优雅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一抹暴戾与阴鸷，如毒蛇般从他眼底深处窜了出来。
“无聊的把戏！”
他低吼着，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这不是证据！
这不是阴谋！
这甚至都不是威胁！
这只是一段该死的、廉价的、属于失败者的温情回忆！
季若云，你就是想用这种东西，来动摇我吗？
你太天真了！
他像是要驱散脑海中那些不受控制的画面，烦躁地扯了扯领带，转身走回酒柜，为自己重新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然后一口灌了下去。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食道，也暂时麻痹了他那颗莫名烦乱的心。
他靠在吧台上，重重地喘息着，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飘向了那本被他扔在地上的、摊开的日记。
那娟秀的字迹，在灯光下，像一个个无声的嘲讽。
他知道，他应该把它烧了，或者扔进碎纸机，让这些无聊的过去，彻底灰飞烟灭。
可是，他的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鬼使神差地，他走了回去，弯腰，将那本日记，重新捡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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