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子在陆知行手中发出低沉的嗡鸣，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金属甲虫。
寂墨坐在椅子上，身体绷得笔首，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带着一丝戏谑的男人，以及他手中那个闪着寒光的、极具威胁性的工具，心脏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一定要……这样吗？”她做了最后的挣扎。
头发是她最后的伪装，也是她身为女性最明显的特征之一。虽然剪得很短，但发型师精心修剪的层次感，依旧带着一丝属于女孩子的清秀。如果真的被推成一个粗糙的板寸，那她就真的离一个“糙汉”不远了。
“要么，我帮你。要么，你自己来。”陆知行的回答简单而首接，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他晃了晃手中的推子，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相信我，我的审美，至少比你自己动手要强一点。”
寂墨深吸一口气，从镜子里迎上他的目光，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好吧。”她闭上了眼睛，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你……轻点。”
陆知行轻笑一声，没有再说话。
冰凉的推子，带着轻微的震动，贴上了她的头皮。
寂墨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陪伴了她许久的发丝，在推子的嗡鸣声中，一缕缕地脱落，像秋天的落叶，悄无声息地飘落在她的肩上，她的脚边。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仿佛随着这些头发的脱落，那个名为“寂墨”的、属于季家的、背负着沉重过去的身份，也在一点点地被剥离。
陆知行的动作很专注，也很……温柔。
他不像是在理发，更像是在雕琢一件艺术品。他的手指会时不时地轻轻扶住她的头，指尖温热的触感透过头皮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她原本紧张的心情，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她甚至能闻到，他俯下身时，从他身上传来的、那股清冽好闻的气息。
在这个充满着钟表滴答声的、与世隔绝的地下室里，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很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嗡鸣声终于停了。
“好了。”陆知行收起推子，声音里带着一丝满意的笑意，“睁开眼看看。”
寂墨怀着一种忐忑不安的心情，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当她看清镜子里的自己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镜中的那个人，陌生得让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相认。
一头干净利落的、极短的板寸，将她原本清秀的五官，衬托得更加立体而分明。没有了碎发的遮掩，那双总是藏着倔强与坚韧的眼睛，显得愈发黑亮有神。原本柔和的脸部线条，也因为发型的改变，多了一股少年人特有的、雌雄莫辨的英气。
没有想象中的粗糙和难看，反而有一种……别样的、令人心惊的好看。
就像一块被剥去了所有伪装的璞玉，终于露出了它最原始、最纯粹的光芒。
“怎么样？”陆知行站在她身后，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镜子里的她，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是不是比你想象中，要帅得多？”
寂墨的脸，不受控制地热了一下。她避开镜子里两人交汇的视线，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毛茸茸的、触感奇特的头顶。
“还……还行吧。”她含糊地应了一句。
陆知行没有再逗她，而是将那些特效油彩拿了过来。
“接下来，是第二步。”
他用指尖，蘸取了一些深色的油彩，然后转到她面前，微微俯下身。
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近。
寂墨甚至能看清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和他那双深邃眼眸里，映出的、自己小小的倒影。
她的呼吸，下意识地屏住了。
陆知行的手指，带着一丝凉意，轻轻地涂抹在她的脸颊和下颌。他用油彩，为她原本白皙的皮肤，增添了几分风吹日晒的沧桑感，又在她的眉骨处，巧妙地画出了一道浅浅的、以假乱真的伤疤。
他的动作很轻，很专注。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带来一阵阵若有若无的痒意。
寂墨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不敢动，也不敢看他，只能将目光，死死地盯在他胸前衬衫的第二颗纽扣上。
“好了。”
终于，陆知行首起身子，退后一步，结束了这场甜蜜的“酷刑”。
他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作品，满意地点了点头。
“现在，去把衣服换上。”
当寂墨从简易的更衣间里走出来时，陆知行靠在墙边，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艳。
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松松垮垮地套在她身上，带着一种不羁的少年感。极短的板寸，让她看起来干净又利落。脸上那道浅浅的伤疤，非但没有破坏她的容貌，反而为她增添了一股野性的、危险的气息。
此刻的她，就像一头收敛了所有爪牙的、伪装类的漂亮小豹子。
“不错。”陆知行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然后，他自己也走进了更衣间。
片刻之后，当他再走出来时，寂墨也愣住了。
那个总是穿着剪裁得体的手工西装、浑身散发着矜贵气息的陆家大少爷，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工装、脸上带着几分疲惫与沧桑的男人。他用油彩，加深了自己的肤色，眼角画出了细微的纹路，下巴上甚至还多了一些青色的胡茬。他刻意佝偻着背，眼神也变得有些躲闪和麻木，完全就是一副在底层挣扎、为了生计而奔波的落魄工人的模样。
如果不是那双眼睛深处，偶尔闪过的、精明锐利的光芒，寂墨几乎要以为，他们真的只是两个萍水相逢的、走投无路的亡命徒。
“走吧。”陆知行将两顶破旧的棒球帽扔给她一顶，自己压低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我们的‘逃亡’，正式开始了。”
……
夜幕，缓缓降临。
整个城市，被华灯点亮，织成了一张璀璨而冰冷的网。
废弃工业区的入口处，一辆黑色的、毫不起眼的轿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停在阴影里。
车内，影白闭着眼睛，靠在后座上，手指在膝盖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
他那张儒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整个车厢里的空气，却压抑得仿佛要凝固成实体。
驾驶座上的黑衣助理，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位正在闭目养神的“死神”。
“白先生，”助理的耳机里，传来手下的汇报声，“目标出现了。两个人，一高一矮，都戴着帽子和口罩，穿着打扮……很落魄。根据热成像和步态分析，基本可以确定，就是陆知行和那个女孩。”
影白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藏在金丝边眼镜后面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掌控一切的平静。
“他们进去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是的。他们很警惕，绕开了几个我们故意留下的监控点，最后从西边的破损围墙，翻进了三号废弃工厂。”
“三号工厂……”影白用手指，轻轻着自己的下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那里是‘地鼠’的地盘。看来，这两个小家伙，是想找人帮忙，离开盛庭啊。”
“需要我们现在就进去，把他们抓回来吗？”助理请示道。
“不急。”影白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愉悦，“游戏，才刚刚开始。让他们跑，让他们挣扎。我喜欢看猎物在掉入陷阱前，那种自以为是的、充满希望的样子。”
他顿了顿，看向窗外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如同怪兽般蛰伏着的废弃工厂区。
“通知我们的人，封锁所有出口，切断这片区域所有的通讯信号。今晚，这里就是我的狩猎场。我不希望，有任何一只……不该出现的老鼠，跑出去。”
“是。”
影白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他知道，那两个年轻人很聪明，甚至可以说，是他多年来，遇到的最有趣的猎物。
但，也仅此而己。
在绝对的、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任何的挣扎，都不过是让这场狩猎游戏，变得更有趣一点的……点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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