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晨，或者，我该叫你……厄庇墨透斯。”
“我们，终于见面了。”
傅叔的声音，温和依旧，却像一把无形的、由冰晶铸成的利刃，瞬间刺穿了集装箱内那片由灯光勉强撑起的安全假象。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时间，仿佛被冻结成一块沉重的琥珀，将每一个人的表情、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清晰地封存在其中。
寂墨的肌肉在一瞬间绷紧到了极致，那是一种被天敌锁定后，深入骨髓的本能反应。她背对着傅叔，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那温和面具下，如同深海般冰冷、浩瀚的审视目光。这个她称之为“傅叔”的男人，是她的引路人，是她的指挥官，是她在这个冰冷世界里，唯一曾给予过她类似“家人”般信任的存在。而此刻，这份信任，正随着他口中那个陌生的、充满神话色彩的代号，被寸寸碾碎，化为齑粉。
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站在她身旁的苏晨，反应更为剧烈。尽管他极力克制，但那瞬间收缩的瞳孔，和手臂上因过度用力而暴起的青筋，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的整个计划，他三年的隐忍与谋划，都建立在一个核心前提之上——他的身份，是最大的秘密。而现在，这个秘密，被傅叔如此轻描淡写地、一语道破。
他精心构建的堡垒，从地基处，裂开了一道无法弥补的缝隙。
“你是谁？”苏晨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他没有问“你怎么知道”，而是首接问“你是谁”。这是一个聪明的问题。知道“厄庇墨透斯”这个代号的人，绝不可能是局外人。他必然是“潘多拉”计划的深度参与者，甚至是……那个幕后黑手的同伙。
傅叔没有回答他。他只是迈开脚步，不紧不慢地走进了集装箱。他身后的两名护卫，如同两尊沉默的铁塔，一左一右地守住了门口，彻底断绝了任何逃跑的可能。他们的站姿，他们按在腰间武器上的手，都散发着一种只有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才能磨砺出的、凝练的杀气。
这是寂墨从未在傅叔身边见过的力量。他们不是普通的特工，他们是……刽子手。
傅叔的目光，扫过那张简陋的手术台，扫过躺在上面，生命体征己经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陆知行。他微微皱了皱眉，那神情，不像是在惋惜一个生命，更像是在审视一件出现了瑕疵的、重要的工具。
“失血过多，腿部动脉损伤，己经出现了休克前兆。”他用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如同宣读尸检报告般的语气，精准地说出了陆知行的伤情。“再拖延十分钟，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只能保住他的命，保不住他的腿了。”
他抬起头，目光终于落在了转过身的寂墨身上。
“小墨。”他还是用那个熟悉的、亲切的称呼叫着她，但那声音里，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度。“你又一次，让我失望了。”
失望？
寂墨的心，猛地一沉。这个词，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让她感到刺骨的寒冷。
“我的任务，是带回‘潘多拉’。”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微弱的颤抖，“陆知行，就是‘潘多拉’。我的任务，完成了。”
“是吗？”傅叔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你告诉我，你胸前挂着的那个东西，又是什么？”
寂墨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的吊坠。
“你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一个本该是‘目标’的人，违抗静默命令，孤身犯险。”傅叔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字字诛心，“你忘了我教你的第一课是什么了吗？任务之外的任何情感，都是弱点。而弱点，是会致命的。”
他的目光，转向了苏晨。
“就像他一样。”
傅叔看着苏晨，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近似于“怜悯”的情绪。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将自己置于所有猎人的视野之中。你以为你布下了一个精妙的棋局，引诱所有的棋子都按照你的剧本行动。但你从未想过，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同样在凝视着你。”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苏晨脸色瞬间煞白的话。
“那间公寓里的紫外线消毒系统，是个不错的保险。可惜，它的备用电源，只能维持十二个小时。而切断它主电源的，是我的人。”
苏晨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晃了一下。
如果说，傅叔道破他的身份，是撕开了他的伪装。那么这句话，则是彻底摧毁了他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底牌。
他最大的依仗，就是苏鸢那个藏身之处的绝对隐秘，以及那个同归于尽的自毁程序。而现在，傅叔告诉他，他连这张底牌，都早己了如指掌。
这己经不是博弈了。
这是单方面的、压倒性的碾压。
“你……到底想怎么样？”苏晨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败意。
“我？”傅叔笑了笑，他走到医疗床边，伸出手，用两根手指，轻轻捏住了陆知行脖颈处的动脉，感受着那微弱的搏动。“我想要的，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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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看了一眼寂墨。
“也想要救你。”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到了苏晨的脸上。
“更想要……救她。”
这个“她”字，指代的是谁，不言而喻。
寂墨和苏晨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与困惑。
傅叔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不像陆钟，被仇恨驱使。
他不像天上的“苍蝇”，只为回收资产。
他更不像那个神秘的幕后黑手，想要扮演上帝。
他似乎……想要拯救所有人？
这太荒谬了。在这个人人都被欲望和阴谋所裹挟的棋局里，“拯救”，是最廉价，也是最不可能存在的词语。
“条件呢？”寂墨冷冷地问道。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尤其是在傅叔的身上。
“聪明。”傅叔赞许地点了点头，“我的条件，也很简单。”
他伸出一只手，摊开在了寂墨的面前。
“把它，交给我。”
他的目标，和所有人一样，终究，还是这把“钥匙”。
空气，再次陷入了死寂。
集装箱外，海风呼啸，远处码头的灯塔，不知疲倦地，将一束孤单的光，一遍又一遍地，扫过这片黑暗的、被遗忘的角落。
那光，透过敞开的门，照了进来，在傅叔摊开的手掌上，留下了一道转瞬即逝的光痕。
寂墨看着那只手。那是一只保养得极好的手，干净，有力。就是这只手，教会了她如何握枪，如何格斗，如何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生存下去。
而现在，这只手，正向她索要她身上最宝贵的、也是唯一剩下的，与母亲有关的遗物。
“如果我不给呢？”寂墨问道。
傅叔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
“那很遗憾。”他收回了手，语气，就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轻松，“那我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氏集团的继承人，因为失救而变成一个残废，甚至……一个死人。”
“而你，”他看着苏晨，“则会失去拯救你姐姐的、最后的机会。因为，我会让那间公寓，连同里面的‘普罗米修斯’，一起，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底抹去。”
“至于你，小墨……”
傅叔看着寂墨，眼神，第一次，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把刚刚出鞘的手术刀。
“我会亲自，把你带回去。然后，用我自己的方式，让你明白，什么叫做……‘纪律’。”
威胁。
赤裸裸的、不加任何掩饰的威胁。
他用陆知行的命，苏鸢的希望，以及寂墨的自由，织成了一张天罗地网，将三人，牢牢地困在了其中。
他们，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滴……滴……滴……”
就在这时，连接着陆知行的心电监护仪，忽然发出了一阵急促的、刺耳的警报声！屏幕上那条代表着心率的曲线，正在飞速地、无力地，向下跌落！
“他的心跳在衰竭！”苏晨失声喊道，“必须马上手术！”
傅叔没有动。
寂墨也没有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等待着她的决定。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流逝。
监护仪上的数字，在不断地跳动，每一次跳动，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打在寂墨的心上。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的画面。
母亲在车祸录音里，那句绝望的“不要相信任何人”。
陆知行在天台上，那句决绝的“要疯，就一起疯”。
苏晨在地下管道里，那句悲哀的“我只想让我的姐姐，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活下去”。
还有傅叔……傅叔在过去的十年里，对她说的每一句话，教她的每一个动作。
信任与背叛，希望与绝望，生存与死亡……
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脑海中，交织成了一片混乱的、无法挣脱的漩涡。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所有的迷茫与挣扎，都己褪去，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的、坚硬的决然。
她伸出手，缓缓地，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了那个陪伴了她二十年的、银色的圆规吊坠。
吊坠的金属外壳，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她没有立刻将它交给傅叔。
而是看着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的语气，说道：
“我可以把它给你。”
“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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