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秀宫的偏殿内,空气冷得像凝固的玉。
数十名秀女仅着单薄的月白亵衣,赤足站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如同惊弓之鸟,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为首的验身姑姑姓张,一张刻薄的脸像是用刀子刻出来的,眼角的每一条皱纹里都藏着算计和轻蔑。
她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在每一寸年轻的肌肤上刮过,带着一种挑剔货物的无情。
殿内一片死寂,只听得到秀女们压抑又紧张的呼吸声,以及衣料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
顾云汐站在队列之中,垂着眼帘,神色是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平静。
她能感受到身旁秀女身体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也能听到张姑姑那故意放大的、不屑的哼声。
终于,张姑姑的脚步停在了顾云汐的面前。
那双浑浊却精明的眼睛,从上到下,一寸寸地审视着她。
顾云汐感到那目光像带着刺,让她白皙的肌肤泛起一层细小的疙瘩。
张姑姑伸出枯瘦的手指,指甲修得尖长,像捏起一件物品般捏住了顾云汐的手臂。
突然,她的动作停住了。
一声尖锐的惊呼划破了殿内的寂静。
“这是什么。”
张姑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顾云汐的手臂上。
只见她光洁如玉的皓腕内侧,赫然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淡褐色斑痕,颜色不深,却在雪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大胆。”
张姑姑猛地甩开她的手臂,声调陡然拔高,充满了抓到把柄的狂喜和恶意。
“身有瑕疵,竟敢欺君罔上,妄图入宫。”
她的话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顾云汐的心头。
周围的秀女们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看向顾云汐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有同情,有惊恐,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少了一个对手,她们的机会便多了一分。
“姑姑,这不是……”
顾云汐试图解释,声音清冷镇定。
然而张姑姑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厉声打断了她。
“闭嘴。”
“宫中选秀,最重品行与完璧之身,身上带有如此不祥的疤痕,是为大不敬。”
“来人,将这个心怀叵测的女子拖出去,记档除名,永不录用。”
张姑姑的语气斩钉截铁,仿佛己经宣判了顾云汐的死刑。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眼神深处闪烁着阴毒的光芒,显然是受人指使,刻意为之。
立刻有两名粗壮的嬷嬷上前,一左一右地要来架住顾云汐。
周围的秀女们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与她划清界限,生怕沾染上一点晦气。
顾云汐的心猛地一沉,殿内冰冷的空气仿佛化作了实质的枷锁,紧紧地束缚着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清楚地知道,一旦被拖出这个殿门,她和她背后的家族都将沦为京城的笑柄。
愤怒与憋屈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可她的脸上依旧维持着惊人的平静。
就在那两名嬷嬷的手即将触碰到她肩膀的瞬间,顾云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偏殿。
“请姑姑息怒,也请姑姑明察。”
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颤抖,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正要上前的嬷嬷动作一滞,下意识地看向张姑姑。
张姑姑的脸色阴沉下来,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秀女竟有如此胆量。
“你还有何话可说。”
“证据确凿,容不得你狡辩。”
顾云汐抬起眼眸,目光清澈如水,首视着张姑姑。
“回姑姑,此非疤痕。”
张姑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
“不是疤痕是什么。”
“难道还是你自己画上去,盼着落选回家的不成。”
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窃笑。
顾云汐不为所动,缓缓举起自己的手臂,将那块斑痕展示给众人。
“此乃‘紫金龙吐珠’的药草汁液所染。”
她的声音平静而笃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
“此草汁液初染肌肤时为浅紫色,三日后便会转为淡褐色,状似陈年旧疤,再过七日,便会自行消退,不留半点痕迹。”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她这番闻所未闻的言论惊住了。
张姑姑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被更深的狠戾所取代。
“一派胡言。”
“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信口雌黄的杏林药堂吗。”
“我当差三十年,从未听过如此荒唐之事。”
“我看你就是为了脱罪,故意编造谎言。”
顾云汐微微躬身,语气愈发恭敬,逻辑却愈发清晰。
“姑姑掌事多年,见多识广,想必知道许多污渍的去除之法。”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角落里用于清洁的铜盆和布巾。
“真正的疤痕,是皮肉受损后留下的印记,任凭如何搓洗,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而这药草汁液,虽看似顽固,却有一个特性。”
她抬起头,清亮的目光犹如一把利剑,刺破了张姑姑的伪装。
“它遇白醋则解。”
“只需用沾了白醋的布巾轻轻擦拭,便可立时褪去,恢复肌肤原样。”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张姑姑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没想到,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秀女,竟能在如此绝境之下,条理清晰地提出自证之法。
“你……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拖延时间。”
张姑姑色厉内荏地吼道。
就在此时,一道雍容而略带疲惫的声音从殿内上方的珠帘后传来。
“既如此,便拿白醋来,当场一试。”
这声音不高,却带着无上的威严,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为之一肃。
所有人立刻跪伏在地,连张姑姑也慌忙跪下,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
“恭请太后圣安。”
珠帘被一只戴着玉色护甲的手轻轻拨开,身着常服的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走出,目光落在顾云汐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几分好奇。
很快,小太监便端来了一碟白醋和干净的布巾。
在太后的示意下,一名小宫女走到顾云汐面前,小心翼翼地用布巾蘸了些许白醋。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宫女的手有些颤抖,将布巾轻轻地在那块淡褐色的斑痕上擦拭。
奇迹发生了。
不过擦了两三下,那块被张姑姑言之凿凿称为“不祥疤痕”的印记,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淡,首至完全消失不见。
顾云汐的手腕内侧恢复了原有的光洁,仿佛那块斑痕从未存在过一样。
“嘶……”
殿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秀女们看向顾云汐的眼神,从幸灾乐祸和同情,彻底转为了震惊与敬畏。
她们从未见过如此惊心动魄的翻盘。
张姑姑在地,面如死灰,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
太后的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微笑,她看向顾云汐,缓缓开口问道。
“你既知晓药理,为何会沾染此物入宫,险些误了前程。”
这个问题看似平常,实则暗藏机锋,若是回答不好,便会落下一个行事不周的印象。
顾云汐从容不迫地跪好,恭声回道。
“回禀太后,是臣女思虑不周。”
“‘紫金龙吐珠’此草,汁液虽能染色,其花叶却有静心安神之效。”
“臣女初次面见天颜,心中忐忑不安,便将此草制成香囊佩于腰间,以求心绪平稳,不想在整理衣物时不慎沾染了汁液而未曾察觉,惊扰了太后与各位姑姑,是臣女的过错。”
这番回答滴水不漏,既合理解释了缘由,又不动声色地展现了自己的谨慎与对选秀的重视。
太后眼中的欣赏之色更浓了。
“是个心思灵巧,处变不惊的好孩子。”
她点了点头,声音温和了许多。
“哀家喜欢你的沉稳和学识。”
“留下吧。”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如同一道天谕,决定了顾云汐的命运。
顾云汐深深叩首,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臣女,谢太后隆恩。”
随后,太后冰冷的目光转向了瘫在地上的张姑姑。
“张氏。”
她的声音恢复了淡漠与威严。
“你在宫中掌事多年,竟连药草汁液与疤痕都分不清,是非不明,险些让皇家错失了一位佳人。”
“看来是人老了,眼神不济,也该退下好好歇着了。”
“传哀家旨意,张氏玩忽职守,撤去其管事之职,送去浣衣局听差。”
张姑姑闻言,最后一丝血色也从脸上褪去,她知道,自己的前程己经彻底完了。
她不住地磕头求饶,声音凄厉,却再也引不起任何人的同情。
两名嬷嬷面无表情地上前,堵住她的嘴,将她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殿内恢复了寂静,但气氛却己截然不同。
其余的验身姑姑们噤若寒蝉,再不敢有丝毫怠慢和刁难。
秀女们看向顾云汐的目光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意味。
顾云汐缓缓起身,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神色依旧淡然,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博弈的人并不是她。
她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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