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兰轩的日子,清雅却也清冷。
新晋秀女的份例,皆由各宫的管事宫女按例去尚宫局统一领取。
凛冬己至,炭火与食物便成了这深宫之中最实在的倚仗。
负责永寿宫份例发放的宫女名叫春桃,生着一张圆盘脸,双眼细长,看人时总习惯性地眯着,显得精明而刻薄。
她站在分发物品的长案后,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名册,声音尖利地唱着名。
“芷兰轩,顾小主。”
顾云汐的贴身侍女晚晴应声上前,递上了一个空荡荡的食盒与布袋。
春桃眼皮都未抬一下,只用下巴指了指案几角落里一堆零碎的物件。
“诺,那就是你们的。”
晚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心顿时凉了半截。
角落里,只有一小捆黑黢黢的木炭,许多还浸了水,潮湿不堪,一看便知是烧不旺的劣质炭。
食物更是少得可怜,只有几颗蔫黄的白菜和两个干瘪的萝卜,连半点荤腥都见不着。
这与旁边其他宫苑领到的堆积如山的银霜炭和新鲜的鸡鸭鱼肉,形成了刺目而屈辱的对比。
“春桃姐姐,这……这是不是弄错了?”
晚晴的脸涨得通红,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elen的颤抖。
“我们小主的份例,按规制不该是这样的。”
春桃终于舍得抬起头,她懒洋洋地瞥了晚晴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
“弄错?”
“尚宫局发下来什么,我便给你们什么,哪里会有错。”
她伸出一只手,那只手红肿得像发酵的面团,指关节处布满了紫红色的冻疮,有些地方甚至己经开裂,渗出血丝。
她用这只手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
“别在这里碍事。”
“新人就要有新人的本分,安分守己,有什么就用什么,哪来那么多挑拣。”
她的声音不大,但周围来领份例的宫女太监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阵压抑的窃笑声在人群中散开,投向晚晴的目光里充满了看好戏的轻蔑。
谁都知道,这是有人在故意给这位新来的顾小主下马威。
晚晴气得浑身发抖,眼圈都红了。
“你们这是欺人太甚。”
“我要去寻管事嬷嬷评理。”
春桃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夸张地笑了起来,连带着她身旁的几个宫女也跟着嗤笑出声。
“评理?”
“你去啊,我倒要看看,这宫里谁会为了一个还没承宠的秀女,来驳我们尚宫局的面子。”
她的语气充满了有恃无恐的嚣张。
“告诉你,识相的就拿着东西赶紧滚,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否则,下个月你们连这点烂菜叶子都别想拿到。”
这赤裸裸的威胁,像一盆冰水,将晚晴心头最后一点希望也浇灭了。
她站在那里,进退两难,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顾云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脸上没有任何愤怒或委屈的神色,平静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古井。
她看了一眼那堆寒酸的份例,又将目光落在了春桃那双惨不忍睹的手上。
“晚晴,回来。”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晚晴咬着唇,不甘地退到了她的身后。
顾云汐对着春桃微微颔首,语气平淡。
“有劳了。”
说完,她便示意晚晴拿起那少得可怜的炭火和食物,转身准备离开。
春桃愣住了。
她预想过顾云汐会大吵大闹,会委屈哭诉,甚至会搬出太后来压她,却唯独没想过她会如此平静地接受。
这种平静,让她那精心准备的一肚子刻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说不出的难受。
她看着顾云汐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恶毒,冲着她的方向啐了一口。
“什么东西,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我倒要看看,没有炭火,这个冬天你怎么熬过去。”
回到芷兰轩,晚晴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小主,她们太过分了。”
“这点炭根本点不着,屋里冷得像冰窖,这可怎么办啊。”
顾云汐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那些潮湿的木炭拿到廊下晾晒。
入夜,寒风呼啸,芷兰轩内没有一丝暖意。
主仆二人只分食了一个冷硬的萝卜,便早早地裹着所有被子躺下,却依旧冻得瑟瑟发抖。
难言的憋屈与寒冷,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整个房间笼罩。
第二天清晨,顾云汐顶着寒风,在永寿宫一处荒废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丛枯黄的艾草。
她小心翼翼地采摘了一些,回到房中,用自己带来的一个小药臼,将艾草叶捣烂成泥。
随后,她又从随身的行李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几片晒干的姜。
她将干姜放在烛火上烤热,然后与艾草泥混合在一起,用一块干净的布包好。
做完这一切,她带着这个散发着辛辣暖香的药包,再次走向了尚宫局的分发处。
今日的春桃,低配细狗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心情似乎比昨日更差。
她的冻疮在寒气的侵袭下愈发严重,又痛又痒,让她心烦意乱,对谁都没有好脸色。
看到顾云汐的身影,她立刻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又是你?”
“今天的份例还没到分发的时候,来这么早也没用。”
顾云汐没有理会她的恶语相向,只是平静地走到她面前,将手中的药包递了过去。
“我看姑娘的冻疮颇为严重,想必十分痛苦。”
“这是我自己配的一点草药,用它来热敷,或许能缓解一二。”
春桃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猛地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她。
“你安的什么心?”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想用这点小恩小惠来收买我?我告诉你,没门。”
顾云汐收回手,神色不变。
“姑娘误会了。”
“我出身医药世家,只是见不得有人受病痛折磨罢了。”
她打开药包,一股浓郁的艾草与姜的混合香气立刻弥漫开来。
“冻疮乃是寒气入体,血脉不通所致。”
“姑娘的手想必一到夜里便会奇痒难耐,遇热则痒痛加剧,甚至彻夜难眠,对不对?”
春桃的脸色变了。
顾云汐所说的症状,与她此刻的感受分毫不差。
这几年来,她遍寻偏方,却始终无法根治这顽固的冻疮,一到冬天便苦不堪言。
顾云汐见她神色松动,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这药包里,不过是最寻常的艾叶与干姜。”
“艾叶温经散寒,干姜辛热通脉,两者合用,以热力将药性逼入肌肤,能活血化瘀,疏通被寒气阻塞的经络。”
“此法简单,却最是有效。”
“姑娘若是不信,大可不必使用。只是这病症拖延日久,寒气深入骨髓,将来恐怕就不只是生冻疮这么简单了。”
她的语气平淡,没有丝毫威胁,却像一把精准的锤子,敲在了春桃最脆弱的地方。
春桃看着自己那双又红又肿,几乎看不出原样的手,再看看顾云汐递过来的那个散发着暖意的药包,内心的防线开始剧烈动摇。
一旁有相熟的宫女也劝道。
“春桃,我看这位小主不像坏人。”
“你的手都这样了,不如就试试吧,万一真管用呢。”
在剧烈的痛痒和旁人的劝说下,春桃终于松了口。
她迟疑着伸出手,接过了那个药包。
药包入手温热,那股辛辣的香气仿佛能穿透皮肉,首达血脉深处。
她将信将疑地把药包按在自己冻疮最严重的地方。
一股温和而强大的热流瞬间涌入,那折磨了她许久的刺骨的痒意,竟在顷刻间被压制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舒缓的暖意,仿佛无数只温暖的小手在轻轻按摩着她僵硬的血脉。
春桃的眼睛猛地睁大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她尝试着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发现竟比之前灵活了许多。
那种久违的舒适感,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呆呆地看着顾云汐,嘴唇翕动了几下,原本刻薄的眼神此刻只剩下震撼和一丝愧疚。
顾云汐像是没看到她的失态,只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对了,姑娘既有此症,日常饮食便需格外注意。”
“昨日我见你分发的份例中,多是白菜、萝卜之类的寒凉之物,此物下腹,会加重体内的寒气,对你的病情有害无益。”
“你克扣下来的那些鱼肉羊肉,虽是滋补之物,却都被你自己留下了吧。”
“可惜,你克扣了我的份例,实际上也是在加重自己的病痛。”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春桃的脑海中炸响。
她瞬间明白了,自己一心想为难别人,到头来,害的却是自己。
眼前这位看似柔弱的顾小主,不仅一眼看穿了她的病症,更是连她的小心思都洞若观火。
羞愧、感激、后怕……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突然对着顾云汐,深深地弯下了腰。
“小主,是奴婢有眼不识泰山,是奴婢狗仗人势。”
“求小主大人有大量,饶了奴婢这一次。”
说着,她转身冲进库房,不多时,便捧出了最大的一袋银霜炭,还有一块新鲜的羊腿肉和几条活蹦乱跳的鲫鱼,恭恭敬敬地放到了顾云汐的面前。
“小主,这是您应得的份例,之前都是奴婢混账,克扣了您的。”
“这点东西您先用着,往后但凡有什么需要的,您尽管开口。”
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飞快地说道。
“小主,您要小心些,是……是景仁宫的宋芷兰派人来打了招呼,才让奴婢……”
顾云汐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多谢。”
她没有多说一个字,便让晚晴收下了东西。
回到芷兰轩,烧得旺旺的炭火很快便驱散了满室的寒意。
温暖的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晚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顾云汐坐在温暖的窗边,看着窗外萧瑟的冬景,心中一片宁静。
这场无声的仗,她又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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