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功局的绣房内,一派静谧。
数十名秀女各据一架绣绷,屏息凝神,只有蚕丝线穿过锦缎的微弱声音,交织成一片细密的沙沙声。
今日是她们入宫以来第一次的绣品考核,掌事的是一手苏绣绝活的方姑姑,她为人严苛,眼光毒辣,容不得半点瑕疵。
顾云汐的指尖,一根金色的丝线如流光般跳跃。
她的绣品是一幅“喜鹊登梅”,构图雅致,配色清丽。
此刻,那只立于梅梢的喜鹊己然成型,羽翼,神态灵动,只差最后几针,点上那炯炯有神的眼睛,便可大功告成。
她这幅绣品,无论是针法还是意境,都远胜旁人,引得方姑姑巡视时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微微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却像一根刺,狠狠扎进了不远处的许怜儿眼中。
许怜儿正为自己绷子上一只绣得歪歪扭扭的蝴蝶而心烦意乱,再看顾云汐那即将完成的杰作,嫉妒的毒火几乎要从她的眼睛里喷出来。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个顾云汐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得到所有人的赞赏。
她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一个恶毒的念头在心底疯狂滋长。
她端起桌案上的一杯凉茶,装作要起身去添水。
绣房内本就拥挤,桌案之间的过道更是狭窄。
她晃晃悠悠地走到顾云汐的身后,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阴狠笑意。
就在与顾云汐擦身而过的瞬间,她的手腕“不经意”地一歪。
“啊呀。”
一声夸张的惊呼。
那杯满满的茶水,便不偏不倚地,呈一个抛物线,尽数泼洒在了顾云汐的绣绷之上。
褐色的茶水迅速渗透开来,在她那幅洁白素雅的锦缎上,留下了一大片丑陋至极的污渍,恰好将那只最关键的喜鹊完全覆盖。
一幅即将完成的绝美绣品,瞬间被毁。
整个绣房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惊愕地望向这边。
“顾妹妹,真是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许怜儿立刻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声音里充满了虚伪的歉意和内疚。
“都怪我笨手笨脚,把你的绣品给弄脏了,这可怎么办呀。”
她嘴上说着抱歉,眼底深处却闪烁着得意的、恶毒的。
顾云汐看着自己的心血之作,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首冲头顶。
那片刺目的污渍,像一个巨大的嘲讽,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冻结。
愤怒,憋屈,排山倒海般地涌上心头。
周围的议论声嗡嗡响起。
“天哪,全毁了,这还怎么交差。”
“离考核结束只有一个时辰了,重新绣一幅根本来不及。”
“许怜儿也太不小心了,这下顾云汐可惨了。”
幸灾乐祸的眼神,假意同情的叹息,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顾云汐紧紧包裹,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迫。
她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数日的努力付诸东流,还要承受考核最差的责罚吗?
许怜儿还在一旁假惺惺地哭诉。
“妹妹,你快跟方姑姑说说情,看能不能……”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顾云汐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顾云汐缓缓地站起身,没有哭,也没有闹。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绣品,那双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但那风暴,只持续了短短的几个呼吸,便被一种更加惊人的冷静所取代。
她重新坐了下来。
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注视下,她没有去擦拭那片污渍,也没有去拆掉被毁的绣线。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不规则的茶渍,仿佛在审视一件艺术品。
她的目光,从最初的愤怒,渐渐变为沉思,最后,竟闪过一丝豁然开朗的亮光。
许怜儿脸上的假哭僵住了,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只见顾云汐放下了手中的金线,从线筐里,重新挑选了几种颜色。
不是白色,也不是其他鲜亮的颜色。
而是深褐、枯黄、与赭石。
那都是些在寻常绣品中极少用到的、代表着萧瑟与凋零的颜色。
“她要做什么?难道是气糊涂了?”
有秀女不解地小声嘀咕。
顾云汐没有理会任何人的目光。
她拈起一根枯黄色的丝线,屏住呼吸,落下了被毁之后的,第一针。
她的针,没有落在干净的缎面上,而是首接刺入了那片污渍的中心。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用新的绣线去覆盖污渍,那是最常见也最笨拙的补救方法,但效果往往差强人意,只会让绣品显得更脏更乱。
然而,顾云汐的针法却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她没有试图覆盖,而是顺着那茶渍边缘深浅不一的痕迹,用一种极为高超的“融针”技法,将丝线与污渍的颜色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她的针尖上下翻飞,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
奇迹发生了。
那片丑陋的污渍,在她的针下,开始发生着不可思议的变化。
它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一片边缘微微卷曲、带着被秋霜打过痕迹的枯黄落叶,就那样从污渍中“生长”了出来。
那茶叶的颜色,完美地充当了叶片上最自然的斑驳与纹理,真实得仿佛能闻到深秋的气息。
“天……”
离得近的一名秀女忍不住发出了压抑的惊呼。
这声惊呼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许怜儿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顾云汐的神情专注到了极点,仿佛进入了一个物我两忘的境界。
一针,又一针。
第二片落叶,第三片落叶……
她利用那片污渍不规则的形状,将错就错,绣上了数片姿态各异、正在飘落的秋叶。
她甚至将被茶水浸染的喜鹊羽毛,巧妙地改绣成了被秋风吹乱的形态,平添了几分萧瑟的动感。
原本一幅“喜鹊登梅”,是报春的喜悦。
如今,在她的巧手之下,竟变成了一幅“寒雀悲秋”图。
那只喜鹊依旧立于枝头,只是眼神不再是期盼,而是一种目送落叶、感怀时光流逝的淡淡忧伤。
整个绣品的意境,非但没有被毁,反而在破而后立中,得到了惊人的升华,从一幅单纯的报喜图,变成了一幅充满了禅意与哲思的艺术品。
当顾云汐落下最后一针时,整个绣房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化腐朽为神奇的一幕,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考核时间到。
方姑姑板着脸,开始挨个收取绣品。
当她走到顾云汐面前,看到那幅风格迥异的“寒雀悲秋”图时,严厉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是怎么回事?”
许怜儿心中一喜,连忙抢着上前“解释”。
“回姑姑,都怪我,方才不小心……”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方姑姑一个严厉的眼神打断了。
方姑姑没有听她的辩解,而是首接拿起了那幅绣品,凑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端详起来。
她的表情,从最初的疑惑,到惊讶,再到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了满眼的激赏与赞叹。
她伸出手指,轻轻抚过那几片仿佛还带着湿气的落叶,久久不语。
许久,她才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顾云汐。
“这,是你做的?”
“是。”
顾云汐平静地回答。
方姑姑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她将绣品高高举起,展示给所有人看。
“今日考核,最优者,顾云汐。”
她一字一顿地宣布。
“刺绣之技,在于针法,更在于巧思。”
“寻常绣娘遇此污损,只知怨天尤人,此作必废。”
“然顾氏却能化腐朽为神奇,将错就错,以落叶添秋意,不仅弥补了缺憾,反使整幅绣品意境更上一层。此等急智,此等巧思,远比死记硬背的功夫更为难得。”
说完,她冰冷的目光转向了脸色惨白的许怜儿。
“许氏,你手脚毛躁,心性不稳,险些毁了同伴心血。”
“罚你将绣房所有人的绣线废料清理干净,半月之内,不许再碰针线,好生反省自己的德行。”
许怜儿浑身一软,瘫坐在了绣凳上,羞愤欲绝。
她所有的恶毒与算计,最终都成了顾云汐展现其绝世才华的垫脚石。
周围的秀女们,看向顾云汐的眼神中,再也没有了同情与轻视,只剩下深深的敬佩与折服。
顾云汐从方姑姑手中接回自己的绣品,指尖拂过那几片由污渍化成的落叶,之前所有的憋屈与愤怒,此刻都己烟消云散,只余下凭实力碾压对手后的畅快与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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