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成了琥珀,将书房内所有的人与物,都凝固在了那名影卫摊开掌心的瞬间。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庭院里的鸟鸣依旧清脆,可顾云汐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无声的轰鸣。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只小小的香囊上,再也无法移开分毫。
那是一只洗得有些发白的月白色锦缎香囊,边缘己经起了细微的毛边,看得出被主人珍藏了许久,时常。香囊的做工并不算出类拔萃,针脚甚至带着几分孩童特有的、笨拙的认真。
可就是这样一只毫不起眼的香囊,却像是一柄无形的、淬了剧毒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顾云汐的心口上。
她的呼吸,骤然停滞。
血液仿佛在瞬间逆流,西肢百骸变得冰冷僵硬,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让她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怎么会……
怎么会是它?!
她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模糊,唯有那个香囊的轮廓,清晰得如同烙印。
尤其是香囊右下角,那朵用金丝线绣成的小小海棠花。
花苞紧锁,含羞待放,花瓣的收尾处,用了一种极为独特的、回旋收针的绣法。
这种绣法,是母亲沈婉亲手教她的。母亲说,这是外祖母家乡的绣法,名为“藏心”,寓意着将最珍贵的心意,悄悄藏在花蕊之中,永不凋零。
她还记得,那个午后,阳光暖暖地透过窗棂,照在母亲温柔的侧脸上。七岁的她,小小的身子趴在母亲的膝头,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与耐心,一针一线,缝制着人生中的第一件绣品。
她的手指,被针尖扎破了好几次,殷红的血珠渗出来,母亲便会心疼地拿起她的小手,放在嘴边轻轻地吹着,口中嗔怪着:“我们汐儿是天生要拿手术刀救人的,不做这些女儿家的活计也罢。”
可她却固执地摇着头,忍着疼,继续穿针引线。
因为母亲最喜欢的,就是海棠花。
她要亲手为母亲绣一朵永不凋谢的海棠。
香囊里塞的,是母亲亲手调配的、有安神功效的药草,带着一股淡淡的、令人心安的清香。
香囊缝好的那天,母亲将它视若珍宝,立刻就挂在了腰间,笑着对父亲说:“你看,这是我们家小神医送我的宝贝,千金不换。”
父亲则会宠溺地笑着,将她们母女二人,一同揽入怀中。
那份温暖,那份香气,那份被爱意包裹的幸福……是她颠沛流离的十几年里,唯一敢在午夜梦回时,悄悄贪恋的奢望。
可这一切,都早己在那场冲天的大火中,化为了飞灰!
连同母亲的身体,连同那个承载了她所有童年幸福的家,一同被焚烧殆尽,只剩下残垣断壁和一具具焦黑的尸骨。
这个香囊,本该早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可现在,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会出现在京城?
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诡异“瘟疫”的爆发之地?!
“轰——”
记忆的洪流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火光,浓烟,凄厉的惨叫,利刃入体的闷响,还有母亲将她死死护在身下时,那滚烫的、不断滴落在她脸上的鲜血……
一幕幕尘封在灵魂最深处的、血腥的画面,如同挣脱了枷锁的厉鬼,尖啸着,撕扯着她的神经。
“不……”
一声破碎的、几乎听不见的呻吟,从顾云汐苍白的唇间溢出。
她的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开始天旋地转。
“云汐!”
一声满含惊忧的低喝,如同一道惊雷,将她即将沉入黑暗的意识,强行拉了回来。
下一刻,她落入了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
赵渊的反应快到了极致。在顾云汐身体摇晃的瞬间,他便一个箭步上前,长臂一伸,将她那瞬间失去所有力气的、冰冷的身体,紧紧地揽入了怀中。
“怎么了?!”他扣住她的肩膀,低头看着她那张瞬间血色尽失、只剩下死灰色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又痛又惊。
他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
即便是当初身中奇毒,命悬一线,她的眼神,依旧是亮的,是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与清冷。
可现在,她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眸里,只剩下了一片空洞的、化不开的恐惧与绝望,仿佛整个人的魂魄,都被抽走了。
“王……王爷……”那名单膝跪地的影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他捧着那个香囊,一时间进退两难。
赵渊的目光,终于从顾云汐的脸上,缓缓移到了那个罪魁祸首之上。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森寒如冰。
他不知道这个普通的香囊究竟代表着什么。
但他知道,就是这个东西,让怀中这个一向坚韧冷静的女子,一瞬间,就崩溃至此。
敌人……
他们是故意的!
他们故意将这个东西,留在了现场!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证物,这是一封饱含着极致恶意与残忍的……战书!一封专门写给顾云汐的战书!
一股滔天的、冰冷的杀意,自赵渊的体内,轰然爆发!
整个书房的空气,仿佛都因为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实质般的杀气,而凝结成了冰。那两名影卫,甚至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仿佛被一头即将择人而噬的洪荒凶兽,死死地盯住了。
“都……滚出去!”
赵渊的声音,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迸出来的,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暴戾。
“是!”
两名影卫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并且十分有眼色地,将书房的大门,从外面紧紧地关上了。
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书房内,只剩下彼此纠缠的、粗重的呼吸声。
“云汐,看着我。”赵渊捧着她冰冷的脸颊,强迫她看向自己。他的声音,刻意放得低沉而温柔,试图用自己的力量,去温暖她那颗正在坠入冰窟的心,“别怕,有我在。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
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传递到她的肌肤上。
顾云汐那涣散的瞳孔,终于缓缓地,重新聚焦。
她看到了赵渊。
看到了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担忧与心疼。
那双总是带着煞气的、深邃的眼眸里,此刻,满满的都是她的倒影。
仿佛,她的痛苦,就是他的痛苦。
“我……”她的嘴唇颤抖着,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地,从空洞的眼眶中滚落。
她想哭,却发不出声音。
巨大的悲恸与恐惧,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只能像一条濒死的鱼,无声地张着嘴,绝望地流泪。
赵渊的心,被她这副模样,刺得生疼。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长臂,将她再次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用自己的胸膛,给了她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用自己的体温,去驱散她身上的寒冷。
“哭出来。”他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声音沙哑得厉害,“想哭,就哭出来。我在,我陪着你。”
这句话,仿佛一个开关,彻底打开了顾云汐情绪的闸门。
“哇——”
一声压抑到了极致的、如同幼兽悲鸣般的哭声,终于从她的喉咙深处,爆发了出来。
她将脸深深地埋在赵渊的怀里,攥着他胸前的衣襟,放声大哭。
那哭声里,有失去至亲的悲恸,有十几年孤苦无依的委屈,有大仇未报的愤恨,更有此刻,面对这诡异故物时,那无边无际的恐惧与迷茫。
她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浑身发抖,仿佛要将这十几年来,积压在心底所有的痛苦与酸楚,都一次性地,宣泄出来。
赵渊就那么静静地抱着她,任由她发泄。
他没有问一句“为什么”,也没有说一句“别哭了”。
他只是用自己的手臂,圈出一方只属于她的、安全的天地。用自己的沉默,给予她最温柔的、最坚定的陪伴。
他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她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一个可以让她肆无忌惮地,展露自己所有脆弱的怀抱。
不知过了多久,顾云汐的哭声,才渐渐地,从嚎啕大哭,变成了低低的抽噎。
她的情绪,在极致的宣泄之后,终于有了一丝平复的迹象。只是整个人,依旧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
赵渊感觉到,她攥着自己衣襟的手,微微松开了些。
他这才缓缓地、动作轻柔地,稍稍拉开了些许距离,用拇指,轻轻地拭去她脸颊上纵横的泪痕。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像两只熟透的桃子。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看得他心口一阵阵地抽痛。
“好些了?”他柔声问道。
顾云汐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泣后的沙哑,轻轻地“嗯”了一声。
赵渊牵起她的手,引着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然后,他亲自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到她的唇边。
“喝点水,润润嗓子。”
顾云汐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了大半杯。
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寒意,也让她那颗狂跳不止的心,渐渐地,安定了下来。
赵渊将茶杯放下,这才重新走到了桌边,目光,再次落在了那个静静躺在那里的香囊上。
这一次,他的眼神,平静了下来。
但那平静之下,是比方才的滔天杀意,更加可怕的、如同深渊般的冰冷与决绝。
他回过身,看着顾云汐,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和,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郑重。
“云汐,告诉我。”
“这个香囊……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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