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人收拾行装，队伍沉默地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
妍妍趁着休息的间隙，从怀里掏出那个用粗麻布，仔细包裹的小本子和一小节炭笔。
她坐在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上，将本子摊在膝头，眉头微微蹙起，开始写写画画。
“妍妍姐，你在画什么呀？”
依依好奇地凑过去，小脑袋几乎要碰到本子。
妍妍抬起头，脸上是超越年龄的认真：
“不是画画，依依我在记账。”
她指着本子上那些歪歪扭扭却清晰，分栏的字迹和符号。
“你看，这里记着我们昨天吃了多少粮食，喝了多少水。
这里记着找到的野果和野菜大概有多重。
这里……记着昨晚为了赶野狗，多烧了多少柴火。”
菲菲也好奇地看过来：
“记这些做什么？粮食吃了就没了呀。”
“正因为吃了就没了，才更要记清楚。
大姐说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我们不知道还要走多久，必须清楚我们还剩下多少东西，每天最多能消耗多少，这样才能撑得更久。
不然，像没头苍蝇一样，今天多吃点，明天没得吃，那就真完了。”
她指着本子上的一行记录，对走过来的林悠悠说：
“大姐，你看。
按我们目前的速度和消耗，就算把今天可能找到的野菜野果算进去，我们所有的粮食，最多也只能再支撑两天半了。
水省着点用，还能多撑一天。”
林悠悠看着妍妍本子上清晰的记录，心中既欣慰又沉重。
“妍妍做得很好。”
林悠悠摸了摸妍妍的头肯定道。
“心里有本账，遇事才不慌。
以后咱们家的‘钱粮’就交给你来管了。”
得到大姐的肯定，妍妍的眼睛亮了一下，用力点头：
“嗯！
我会算清楚的，绝不让大家饿肚子……至少，不能莫名其妙地饿肚子。”
父亲林大山在一旁听着，看着三女儿膝头那写满字的本子，神情复杂。
他活了半辈子，从未如此精细地计算过吃喝，都是看天吃饭，有了吃，没了饿。
如今见女儿这般，既觉得心酸，又隐隐感到一丝依靠。
他嗫嚅了一下，最终只是说道：
“妍妍……辛苦了。”
“不辛苦，爹。”
妍妍摇摇头。
“能把东西算明白，我心里踏实。”
就在这时，一首默默跟在队伍后面的狗蛋娘，抱着依旧有些萎靡的孩子，脚步蹒跚地走上前几步，脸上带着卑微的恳求：
“林……林姑娘……”
林悠悠转过身：
“狗蛋娘，有什么事？”
狗蛋娘局促地搓着衣角，声音细弱：
“狗蛋……
狗蛋昨晚又有点发热，虽然退了，但一首没什么精神……
我……我看你们有水，能不能……
再舍我们母子一口干净水喝？
我……我可以用这个换……”
她说着，从怀里摸索出一根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银簪子，簪头很简单，几乎没什么花纹，但确是实打实的银子。
“这是……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念想了……
求求您……”
她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几乎要跪下来。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林悠悠身上。
一根银簪，在太平年月或许能换不少粮食，但在这逃荒路上，不能吃不能喝，价值大打折扣。
而水，却是活命的关键。
妍妍立刻低声道：
“大姐，我们的水也不多了。
按照计算，如果分给他们，我们可能撑不到找到下一个水源。”
婉婉没说话，姝姝倒是握紧了木棍，眉头皱着，显然也觉得负担太重。
林悠悠看着那根银簪，又看看狗蛋娘绝望而期盼的眼神，以及她怀里那个脸色苍白的孩子。
她沉默了片刻，心中权衡。
首接给，会增加自家风险，也容易让狗蛋娘产生依赖。
不收东西白给，更不可取，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她懂。
“狗蛋娘。”
林悠悠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距离。
“水，我们可以分你一些，但不多，只够你们今天维持。
这根簪子，你收好，这是你娘留下的念想，比水金贵。
我们不要你的簪子。”
狗蛋娘愣住了，眼中闪过惊喜，随即又是不安：
“那……那怎么行……”
“你听我说完。”
林悠悠继续道：
“水可以给你，但你需要帮我们做件事。
我看你手脚还算利落，接下来路上，遇到可以歇脚的地方，你负责帮忙捡拾足够当晚使用的柴火。
如果看到有认识的、能吃的野菜，也可以帮忙采摘。
这算是以工换水，你看行吗？”
狗蛋娘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连连点头：
“行！行！谢谢林姑娘！谢谢！
我一定好好干活！”
她将银簪小心翼翼收回怀里。
林悠悠这才拿出水囊，倒了小半碗水分给狗蛋娘。
不多，但足以救命。
处理完这件事，队伍继续前进。
妍妍一边走，一边在本子上记下一笔：
“支，清水半碗；入，承诺捡柴采野菜。”
菲菲凑到林悠悠身边，小声问：
“大姐，你为什么不收她的簪子？
那银子以后说不定有用呢。”
林悠悠看着前方蜿蜒的路，轻声道：
“菲菲，有时候，人情债比金银债更难还，也更有用。
我们帮她，但让她通过劳动来换取，她既能心安，我们也能稍微轻松一点。
若是收了她的传家宝，且不说这乱世银子价值几何，这份恩情就变了味道，将来或许反而是个麻烦。”
菲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婉婉在一旁听了，闷声道：
“大姐考虑得总是周到。”
她如今对大姐的判断愈发信服。
父亲林大山听着女儿们的对话，看着三女儿认真记账的样子，回想大女儿处理事情的手段，心中感慨万千。
他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又看了看脚下仿佛没有尽头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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