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儿，名叫狗蛋。这名儿是娘亲起的，说贱名好养活。可他总觉得，自己或许真的不如一条野狗命硬。野狗还能在垃圾堆里刨食，而他，连刨食的力气都快没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
狗蛋瘦小的身影在荒芜的丘陵间拼命奔跑，破旧的草鞋早己磨穿，脚底板被尖锐的石子和枯枝划出一道道血口，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额头上那一点清凉的气息不断渗入体内，像是一股微弱的泉流，支撑着他早己透支的体力，驱散着噬骨的饥饿感。
神仙哥哥给的“力气”！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如同燃烧的火把，照亮了他黑暗的世界：栖霞山！回春草！三叶紫纹，晨露不晞！救娘亲！
县城东南三十里。这个距离对一個成年壮汉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一个长期饥饿、年仅六七岁的孩子来说，不啻于天涯海角。他只能凭着偶尔听来的模糊方向和老人们零星的描述，跌跌撞撞地向前。
路途远比想象中艰难。官道他是不敢走的，怕遇到凶恶的官差，也怕被其他饿红了眼的流民盯上。他只能沿着荒芜的野地、干涸的河床，辨认着大致的方向。
太阳依旧毒辣，烤得大地冒烟。汗水混着尘土从他额角流下，刺痛了眼睛。他抬起脏兮兮的袖子胡乱抹一把，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喉咙干得像是要着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他想起窝棚边那碗突然变黑发臭的粥，心里一阵难过，若是那粥还在该多好……
不，不能想！神仙哥哥说了，回春草才能救娘亲！
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努力咽下一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继续往前走。偶尔看到一些干枯的、辨认不出原本模样的植物，他都会扑过去仔细查看，发现不是后，眼中闪过失望，又挣扎着爬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额间那点清凉气似乎开始减弱，身体的疲惫和疼痛再次变得清晰起来。他摔倒了无数次，膝盖磕破了，手掌也擦伤了，却每次都咬着牙，用细瘦的胳膊支撑起身体。
一定要找到！一定要找到！
不知走了多久，日头开始西斜。眼前的景象终于有了一些变化。不再是全然死寂的黄土荒丘，开始出现一些低矮的、顽强的灌木，甚至能看到远处一抹朦胧的、起伏的青色轮廓。
山！是山！
狗蛋的眼睛猛地亮了，如同注入了新的力量，脚步踉跄着加快了几分。
越靠近山脚，植被越发茂密了些，虽然大多也呈现一种病态的蔫黄，但总算有了些许绿意。空气也不再那么灼热干燥，带上了一丝微弱的、属于草木和泥土的气息。
这就是栖霞山吗？狗蛋仰起头，看着那并不算高耸、却在此刻的他眼中如同天堑般的山峦，小脸上充满了敬畏和决心。
他记得神仙哥哥的话：山中深处，背阴之地。
他不敢停歇，沿着一条被野兽踩出的、极其模糊的小径，开始向山里进发。山路崎岖，远比平地难行。荆棘拉扯着他破烂的衣衫，在他的皮肤上划出新的血痕。林间光线昏暗，偶尔传来不知名鸟类的怪叫或远处野兽的低嚎，都让他吓得浑身一哆嗦，紧紧攥住胸前那一点早己被汗水浸透的、虚无的“护身符”带来的勇气。
背阴之地……背阴之地……
他努力回忆着娘亲以前带他挖野菜时说过的话，哪边是北？太阳落山的方向是西……他笨拙地辨认着方向，向着山北面摸索而去。
越往深处走，树木越发高大，遮天蔽日，光线也愈发暗淡。脚下的泥土变得松软，苔藓开始出现在岩石和树根上。空气中那股的、带着腐叶气息的味道更浓了。
是这里了吗？狗瞪大眼睛，几乎是匍匐在地上，一寸寸地搜寻着。他的目光扫过每一片草叶，每一处石缝，不放过任何一点可能的线索。
三叶紫纹，晨露不晞……三叶紫纹，晨露不晞……
他喃喃地重复着，如同念诵着唯一的咒语。
找了很久，久到夕阳的余晖几乎完全被山林吞没，只剩下最后一点惨淡的灰光。他又累又饿又怕，身体冷得发抖，额间那点清凉气几乎己经完全感觉不到了。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上来。
是不是他找错地方了？是不是根本没有这种草？是不是神仙哥哥……骗他的？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狠狠甩开。不会的！神仙哥哥是好人！给了他豆腐，给了粥，还给了他力气！神仙哥哥不会骗人！
他咬着牙，用最后一点力气，拨开一丛茂密的、带着尖刺的灌木。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定格了。
就在灌木丛后，一块巨大的、布满青苔的岩石脚下，有一小片极其荫蔽的洼地。那里土壤黝黑，几株形态奇异的植物正悄然生长。
它们的茎秆纤细柔弱，顶端顶着三片心形的叶子，叶片之上，清晰的紫色纹路如同天然的符文，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流动。最奇异的是，那叶片之上，竟然真的凝聚着点点晶莹的露珠，在这干旱的季节、在这暮色西合之时，丝毫没有蒸发消散的迹象！
三叶！紫纹！晨露不晞！
是它！就是它！
狗蛋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和恐惧！他猛地扑了过去，因为太过激动，手脚都在发抖。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却又怕碰坏了这救命的仙草。他想起神仙哥哥说“取其根茎”，于是用脏兮兮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扒开的泥土，露出那植物带着须根的、同样泛着淡淡紫色的根茎。
他不敢多取，只小心翼翼地挖了两株，然后用破旧的衣襟下摆，极其珍重地将它们包裹起来，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
找到了！真的找到了！娘亲有救了！
他脸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灿烂的笑容，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他朝着县城方向，朝着那土坳的方向，用力地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身，准备循着原路下山。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
山下远处，忽然亮起了许多火把！
长长的火龙，正沿着山脚快速移动，并且明显是在封堵下山的路径！嘈杂的人声、呵骂声、犬吠声隐隐约约随风传来。
狗蛋吓得小脸煞白，猛地缩回灌木丛后，心脏怦怦狂跳。
是官差！好多官差！他们怎么会来这里？！难道是来抓他的？因为他拿了神仙哥哥的豆腐和粥？还是因为……他来找回春草？
他紧紧捂住怀里的草，吓得浑身发抖，一动不敢动。
……
山下。
火把猎猎，映照出王班头那张阴沉疲惫又带着几分亢奋的脸。他身边簇拥着数十名衙役和临时征调来的民壮，还有几条吐着舌头、不断嗅着地面的恶犬。
“快！都给老子把眼睛放亮点！耳朵竖起来！县尊老爷下了死命令，就是把栖霞山翻个底朝天，也要把那个妖道……不，是仙长！给我请回去！”王班头挥舞着腰刀，大声吆喝着。
陈师爷站在一旁，脸色在火把映照下明暗不定。他捻着山羊胡，低声道：“错不了！那妖道……仙长，最后消失的方向就是这边！有人看见一个形迹可疑的小乞丐也往这边跑了，说不定就跟他有关！搜！重点搜查山洞、背阴的山坳！那妖道喜欢僻静处！”
县令在衙门里坐立不安，一方面狂喜于那满仓的、查验过后确确实实是上好新粮的“天降横财”，另一方面又对那神秘消失的道人恐惧到了极点。在师爷的建议下，他几乎派出了衙门所有能动用的人手，封锁消息的同时，全力搜捕……不，“恭请”那位仙长回来！
栖霞山，成了首要目标。
“头儿！这边有发现！”一个衙役忽然喊道，指着地上几处模糊的、小小的脚印，“像是小孩子的脚印，刚过去不久！”
王班头和陈师爷精神一振，立刻带人围了过去。恶犬对着脚印的方向狂吠起来。
“追！”王班头眼中闪过厉色，“说不定就是那小乞丐！抓住他，就能找到妖道的线索！”
火把长龙立刻转向，沿着狗蛋上山时留下的模糊痕迹，开始向山上推进。犬吠声、呼喝声、脚步声，打破了山林的寂静，如同一张不断收拢的大网。
……
狗蛋躲在灌木丛后，听着那越来越近的喧嚣声，看着那越来越亮的火把光芒，小脸上充满了绝望。
下山的路被堵死了。
他怀里揣着救命的仙草，却无法送去给娘亲。
他该怎么办？
他缩成一团，眼泪无声地流淌，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神仙哥哥……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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