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在凌晨三点变得格外粘稠，像一层看不见的薄膜糊在程砚的口罩内侧。他站在护士站转角的阴影里，第三次确认腕表的荧光指针 —— 分秒不差，正是换班护士打盹最沉的时刻。
走廊顶灯忽明忽暗，金属栏杆在墙面上投下抽搐般的阴影。307 病房的老陈又开始用指甲刮擦铁门，那声音像是有人在砂纸上来回摩擦生锈的铁丝，从夜班开始就没停过。程砚攥紧白大褂口袋里的听诊器，冰凉的金属头硌着掌心，这是他能找到的最像武器的东西。
护士长办公室的门缝透出幽蓝的光，不是医院统一配备的节能灯管该有的颜色。程砚放轻脚步，橡胶鞋底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 “沙沙” 声。上周在资料室找到的那卷泛黄档案突然在脑海里翻页，第 17 页用红墨水写的 “特殊培养计划” 几个字洇得像血。
门把手转动时发出的 “咔哒” 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程砚闪身进去的瞬间，一股混杂着福尔马林和腐烂海藻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差点咳嗽出声。
护士长背对着门口站在实验台旁，白大褂下摆沾着深色污渍。她手里的移液枪正往玻璃培养皿里滴加什么，每一滴落下，皿中浑浊的液体就翻涌出一圈银绿色的涟漪。那幽蓝的光正是从六个并排摆放的培养皿里散发出来的，每个皿底都沉着团模糊的灰白色组织，像浸泡在羊水中的畸形胎儿。
“程医生深夜造访，是来看我这把老骨头有没有熬垮？” 护士长的声音突然响起，她没回头，移液枪却精准地悬在了下一个培养皿上方。
程砚反手带上门，后背抵住冰凉的金属门板：“302 床的李娟体温又升了，想找您拿点退烧药。” 这话半真半假，李娟确实在发烧，但他兜里就揣着备用的布洛芬。
护士长终于转过身，口罩滑到下巴上，露出嘴角那道新添的伤口 —— 结痂的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她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瞳孔在蓝光映照下变成了深不见底的墨色：“药柜第三层，自己拿。”
实验台的不锈钢表面反射着诡异的光，程砚的目光扫过那些贴着编号的培养皿。最左边那个标注着 “11-03” 的容器里，灰白色组织突然抽搐了一下，像心脏骤停前的最后搏动。他的呼吸猛地顿住，指尖无意识地抠进掌心。
“这是... 新的培养基？” 程砚的声音有些发紧，他注意到每个培养皿旁都插着写有患者编号的标签，307、204、112... 全是特殊病区的重症患者。
护士长突然笑了，笑声像生锈的合页在转动：“程医生刚从国外回来，可能没见过这种营养剂。特殊病人用的，有助于神经修复。” 她伸手合上最右边的培养皿，动作快得像在掩饰什么，“拿完药就早点休息吧，后半夜还要巡房。”
程砚的视线落在实验台角落的离心机上，透明盖里残留着暗红色液体。上周处方笺燃烧后显现的克苏鲁符文突然在眼前重叠，那些扭曲的线条和培养皿里组织的纹路惊人地相似。他往前走了两步，闻到更浓烈的腥气 —— 不是血，是海水暴晒后的腐臭。
“您昨晚在紫外线灯下烧的... 就是这个？” 程砚盯着她白大褂袖口的焦痕，那形状和消防通道发现的灰烬一模一样。
护士长的肩膀瞬间绷紧，移液枪 “当啷” 一声掉在台面上。她猛地抬头，眼里的血丝像蛛网般蔓延开来：“程医生是不是太累了？我看你也该申请调休了。” 她的手悄悄按在实验台下方，那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程砚突然想起空房间里看到的景象 —— 护士长对着空气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在墙上画着同样的符号。他的心跳撞得肋骨生疼，伸手想去拿那个 “11-03” 号培养皿：“我能看看这个吗？刚好 307 床的病情...”
“不行！” 护士长的声音陡然拔高，她一把将培养皿扫到身后，玻璃碰撞发出刺耳的脆响。有个容器摔在地上，银绿色液体溅在程砚的鞋面上，瞬间蒸腾起白色的雾气。
那团灰白色组织在地上蠕动起来，像被踩烂的蛞蝓留下的痕迹。程砚踉跄着后退，后腰撞到铁皮柜，里面的玻璃瓶发出哗啦啦的响动。他这才发现柜子里塞满了贴着封条的试剂瓶，最上层那个标签己经模糊，只能辨认出 “认知稳定” 西个字。
“这些到底是什么？” 程砚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害怕，是愤怒混着某种更深层的恐惧，“为什么患者的幻觉都和这些东西有关？天花板渗出的黑色黏液，心电监护仪上的异常波形...”
护士长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她从实验台抽屉里摸出个金属小盒，打开后里面是排列整齐的注射器，液体呈现出和培养皿里一样的银绿色：“程医生，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都只是在执行命令。”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是 204 床的女人。程砚冲到窗边，看到月光下的草坪上，几个穿着拘束衣的患者正围着什么东西，他们的动作整齐得像提线木偶。更远处的围墙阴影里，有个巨大的轮廓在缓缓蠕动。
“他们又开始了...” 护士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每到月圆之夜，培养皿里的活性就会增强。” 她拿起一支注射器，针尖在蓝光下闪着冷光，“你以为 307 床为什么总刮门？他能听见里面的声音。”
程砚猛地回头，看见护士长正往自己胳膊上注射银绿色液体。她的皮肤迅速泛起青紫色的纹路，像血管里游过一群蝌蚪：“这是抑制剂，也是... 祭品。” 她扯开衣领，锁骨处有个淡红色的印记，正是处方笺灰烬里显现的符文。
走廊里突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器械落地的脆响。护士长脸色骤变，一把将程砚推到储藏柜后面：“快躲起来！就说你从没来过！” 她慌乱地收拾着实验台，将摔碎的玻璃扫进垃圾桶，银绿色的黏液在地面上留下灼烧般的焦痕。
程砚蜷缩在阴影里，透过铁皮柜的缝隙看见办公室门被撞开。三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们的白大褂袖口绣着金色的蛇形徽章 —— 那是院务委员会特有的标志。为首的高个男人拿起一支注射器，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抹了抹针尖：“进度怎么样？11 号样本该换培养基了。”
护士长的声音突然变得平稳，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谄媚：“己经准备好新的营养液，活性指标稳定在 87%。” 她弯腰拿起那个 “11-03” 好培养皿，递过去的瞬间，程砚看见她藏在身后的手正飞快地比划着什么 —— 是消防通道墙壁上刻着的那个求救符号。
高个男人打开培养皿闻了闻，突然冷笑一声：“你好像不太对劲。” 他伸手捏住护士长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是不是和新来的那个医生说什么了？”
程砚屏住呼吸，握紧了口袋里的听诊器。储藏柜里的玻璃瓶开始轻微震动，瓶身标签上的 “D-7” 字样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上周在地下档案室看到的那份档案突然浮现眼前，第 23 页提到的 “人体培养基计划” 后面，用红笔标注着 “D 系列试剂为最后防线”。
护士长的脸被捏得变形，却依然保持着僵硬的微笑：“怎么会呢？我知道规矩。” 她的目光越过男人的肩膀，飞快地扫过程砚藏身的方向，嘴唇无声地动着 ——“307 床，枕头下。”
高个男人终于松开手，将培养皿放进恒温箱：“最好如此。明晚之前，必须让 11 号样本达到临界值。” 他转身时，程砚看见他后颈有块青黑色的胎记，形状像条盘绕的蛇。
脚步声远去后，程砚从储藏柜后走出来。护士长正瘫坐在地上，用酒精棉擦拭着锁骨处的符文，皮肤己经红肿起泡：“你快走，他们有监控。” 她从抽屉里拿出个密封袋，塞进程砚手里，“这是 307 床的初始样本，你会明白的。”
密封袋里的东西冰凉滑腻，程砚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老陈时，那老头蜷缩在墙角，反复念叨着 “海里的东西要出来了”。走廊里的刮门声不知何时停了，整栋楼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培养皿里的银绿色液体还在发出微弱的咕嘟声。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程砚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注意到护士长的指甲缝里全是黑色的污垢，像是刚挖过什么东西。
护士长抬起头，眼里突然涌出泪水，混合着某种浑浊的液体：“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她指向窗外，月亮正被乌云吞噬，“你看到的那些患者，他们不是疯了，是在... 孵化。”
程砚拉开门的瞬间，307 病房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他回头看了眼蜷缩在蓝光里的护士长，她正用移液枪往自己的静脉里注射银绿色液体，嘴角挂着解脱般的微笑。
走廊里的刮门声再次响起，这次却带着某种节奏，像是在敲击摩斯密码。程砚攥紧口袋里的密封袋，快步走向 307 病房，橡胶鞋底踩过某处地面时，沾到了一摊黏腻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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