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盯着病历本上自己写下的字迹，笔尖悬在纸面三毫米处。刚才还清晰的钢笔字正在渗开，蓝色墨水像被某种无形的力场牵引，沿着纸纹扭曲成蜈蚣状的曲线。他猛地攥紧笔，金属笔杆在掌心硌出西道白痕。
“程医生？” 护士站传来小林的声音，带着怯生生的回音，“307 床又在喊天花板漏东西了……”
程砚抬头的瞬间，看见护士服上的红十字在眼前分裂成三个重叠的虚影。他眨了眨眼，那些晃动的色块才勉强归位。“知道了。” 他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起身时手在桌沿扶了一下 —— 指尖触到的桌面竟然是温热的，像某种生物的皮肤在缓慢呼吸。
走廊里的荧光灯管发出濒死的嗡鸣，每隔三步就有一截灯管闪烁着诡异的绿光。程砚数到第十七步时，眼角余光瞥见安全出口指示牌在渗血。不是那种鲜红的液体，而是深褐色的粘稠物顺着塑料边缘往下爬，在瓷砖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他强迫自己首视前方。307 病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指甲刮擦墙壁的沙沙声。推开门的瞬间，浓重的腥甜味扑面而来，不是血也不是脓，倒像是腐烂的无花果混着福尔马林的味道。
老陈蜷缩在墙角，后背抵着墙剧烈颤抖。这位前建筑工程师此刻正用输液管缠住自己的手腕，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在笑…… 你听见了吗程医生？它们在笑……”
程砚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雪白的天花板完好无损。但当他垂下目光时，却在光滑的地砖倒影里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孔洞，无数细小的黑色触须正从那些孔洞里探出来，在空气中轻轻摇摆。
“天花板很干净，老陈。” 他放缓呼吸，慢慢靠近病床。橡胶鞋底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变得很奇怪，像是踩在湿透的海绵上，每一步都伴随着微弱的吮吸声。
“干净？” 老陈突然笑起来，喉结上下滚动，“你看那道缝…… 看见没？就在吊灯旁边……”
程砚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天花板中央的吸顶灯。灯罩边缘确实有一道缝隙，比头发丝略宽，正随着他的注视缓缓张开。有什么东西顺着缝隙流下来，不是之前患者们说的黑色母乳，而是透明的黏液，在半空中拉出晶莹的丝线。
他猛地后退半步，后腰撞到输液架。金属架发出刺耳的哐当声，那些丝线瞬间消失了。
“你也看见了对不对？” 老陈突然扑过来抓住他的白大褂，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掐进布料里，“它们在织网…… 织一张能罩住整个医院的网……”
程砚掰开他的手指时，注意到老陈的指甲缝里嵌着银白色的鳞片。不是鱼类的那种光滑质感，而是带着细密倒刺的角质，蹭在皮肤上像砂纸一样发麻。“该换药了。” 他按下呼叫铃，指尖的麻木感却顺着血管往上爬，一首蔓延到太阳穴。
护士推门进来的瞬间，程砚闻到了一股焦糊味。小林护士的口罩边缘在冒烟，淡蓝色的无纺布上有几个不规则的黑洞。“程医生，您脸色不太好。” 她递过来的托盘上，注射器里的药液正在缓慢沸腾，玻璃管壁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我没事。” 程砚接过注射器，金属针头突然在他掌心轻微震动。他迅速将针头刺入老陈的静脉，推药时感觉针管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要很用力才能把药液挤进去。老陈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眼睛里闪过一丝非人的绿光。
离开病房时，程砚特意看了眼天花板。光滑的涂料上只有几处泛黄的水渍，刚才那道缝隙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走到护士站，小林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键盘上落着一层薄薄的灰色粉末。
“帮我查一下 307 床最近的用药记录。” 程砚靠在柜台边，试图让自己站稳。他的影子投在墙上，边缘却在微微蠕动，像是有生命的东西。
小林滑动鼠标的手指顿了一下：“程医生，系统好像……” 她突然尖叫一声，猛地推开键盘。程砚凑过去，看见屏幕上的电子病历正在自动改写，黑色的宋体字被扭曲成无数条小蛇，在蓝色背景上疯狂扭动。
“重启电脑。” 他按住小林发抖的肩膀，感觉她的体温异常高。护士服的布料下，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游动，勾勒出蜿蜒的轮廓。
电脑启动的间隙，程砚去了趟洗手间。镜子里的自己眼下泛着青黑，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他拧开水龙头，流出的自来水却带着铁锈味，水面漂浮着细小的白色絮状物。当他掬起一捧水要往脸上泼时，那些絮状物突然聚在一起，形成一张模糊的人脸。
程砚猛地关上水龙头，后退时撞到身后的金属置物架。消毒喷雾和洗手液滚落一地，其中一瓶碘伏摔在地上，褐色的液体在瓷砖上漫延，画出一个不规则的五芒星。
他盯着那个图案看了三秒，转身冲出洗手间。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门半开着，透出一股淡淡的腥甜味。昨天发现的黏液痕迹还在，只是颜色变得更深了，像干涸的血迹。
“程医生？”
程砚回头，看见护士长从楼梯间走出来，白大褂的下摆沾着些黑色污渍。她手里拿着个不锈钢托盘，上面盖着白布，隐约能看见方形的轮廓。“巡察呢？” 她的笑容有些僵硬，眼角的皱纹里似乎卡着什么亮晶晶的东西。
“307 床情况不太稳定。” 程砚的目光落在托盘上，“您这是……”
“没什么，处理些医疗废物。” 护士长侧身避开他的视线，快步走向处置室。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听起来不像是一个人在走路，而像是拖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程砚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注意到护士长的白大褂后襟有个破洞，里面露出的不是皮肤，而是蠕动的灰色组织，像某种真菌的菌丝。他揉了揉眼睛，那个破洞又变成了普通的布料褶皱。
回到办公室，程砚把自己反锁在里面。他拉开抽屉，拿出那份从资料室找到的隐藏档案。泛黄的纸页上，那些晦涩的文字正在发生变化，原本模糊的段落逐渐清晰，又在看清的瞬间重新变得混乱。
有什么东西在抓挠门板。
程砚猛地抬头，握紧了手里的档案夹。抓挠声很轻，像是有人用指甲轻轻刮擦，断断续续，带着某种节奏。他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 —— 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安全出口的绿光在地面投下狭长的光斑。
抓挠声突然停了。
程砚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过了大约半分钟，他听见门外传来低沉的呢喃声，像是有人在贴着门缝说话。那声音很模糊，分辨不出男女，音节古怪而拗口，像是某种从未听过的语言。
他猛地拉开门。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动着走廊尽头的窗帘。程砚走到刚才声音传来的位置，蹲下身查看门锁 —— 金属锁芯上布满了细密的齿痕，像是被某种小型啮齿动物啃过。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未知号码。程砚按下接听键，里面传来一阵滋滋的电流声，夹杂着模糊的喘息。“认知…… 稳定剂……” 一个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快…… 不够了……”
电话突然挂断，程砚回拨过去，只听到冰冷的忙音。他站在原地，手心的冷汗浸湿了手机外壳。认知稳定剂，昨天的秘密会议上高层提到过的东西，难道和现在发生的一切有关？
走廊里的灯突然全部熄灭了。
程砚迅速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柱在黑暗中颤抖。应急灯应声亮起，发出昏暗的红光，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上诡异的色调。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扭曲变形，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这时，处置室的方向传来一声闷响。程砚握紧手机，一步步朝那边走去。处置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芒。他推开门，看见护士长正背对着他站在操作台边，手里拿着个酒精灯，蓝色的火焰在黑暗中跳动。
操作台上放着几个培养皿，里面盛着半透明的凝胶状物质，在火光映照下泛着奇异的光泽。护士长正用镊子夹着什么东西往火里送，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
“护士长？” 程砚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护士长猛地转过身，手里的镊子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她迅速用白布盖住培养皿，脸上的表情有些慌乱：“程医生？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程砚的目光扫过操作台，注意到角落里有个打开的金属盒子，里面装着一些银色的鳞片，和老陈指甲缝里的那些很像。“刚才听到响声，过来看看。” 他不动声色地说，手电筒的光柱在那些鳞片上短暂停留。
“没什么，不小心碰倒了试剂瓶。” 护士长的声音有些发紧，她拿起托盘上的白布，将那些鳞片小心翼翼地收进去，“你也累了一天，早点回去休息吧，这里我来收拾。”
程砚点点头，转身离开处置室。关门前的瞬间，他看见护士长拿起一个培养皿，用滴管往里面滴加某种黑色液体。凝胶状物质立刻开始沸腾，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小的眼睛，正齐刷刷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回到办公室，程砚瘫坐在椅子上，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他打开抽屉，拿出那份隐藏档案。这一次，他惊讶地发现，那些晦涩的文字竟然变得清晰起来。档案里记载着医院的早期历史，提到了一个名叫 “认知稳定计划” 的研究项目，还附有几张模糊的照片，照片上的人穿着几十年前的白大褂，围着一个巨大的玻璃容器，容器里似乎漂浮着什么东西。
程砚的目光落在照片下方的一行小字上：“受试体出现皮肤鳞化现象，认知污染等级评估为三级。” 他突然想起老陈指甲缝里的鳞片，还有护士长培养皿里的那些东西。
窗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打破了深夜的寂静。程砚猛地站起来，抓起桌上的听诊器冲了出去。走廊里，应急灯的红光忽明忽暗，307 病房的门大开着，里面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他握紧听诊器，一步步走向那扇敞开的门。阴影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伴随着低沉的、非人的嘶吼。程砚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老陈蜷缩在墙角，背对着门口。他的肩膀剧烈耸动着，发出满足的咕噜声。地上散落着撕碎的病号服，还有一些暗红色的肉块。程砚举起手电筒，光柱照亮了老陈的侧脸 —— 他的皮肤正在脱落，露出下面银白色的鳞片，眼睛变成了纯粹的黑色，正死死盯着天花板上的某个点。
“老陈？” 程砚的声音有些发颤。
老陈缓缓转过头，嘴角挂着暗红色的液体。他咧开嘴笑了，露出两排尖锐的牙齿：“它们…… 进来了……”
程砚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天花板。原本雪白的涂料己经剥落，露出后面蠕动的灰色组织，无数细小的触须从里面伸出来，在空气中轻轻摇摆。安全出口指示牌上的绿色光芒变得越来越亮，照亮了触须上密密麻麻的眼睛。
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胃里翻江倒海。那些眼睛似乎都在盯着他看，耳边响起无数细碎的呢喃声，像是有无数人在同时说话。程砚扶住墙壁，却发现掌心触到的不是冰冷的瓷砖，而是温热的、跳动的组织。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林护士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脸色惨白：“程医生…… 其他病房…… 都一样了……”
程砚回头，看见小林的脖子上有一道细细的血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划伤的。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手指着走廊尽头：“护士长…… 她在那边……”
顺着她指的方向，程砚看见护士长站在消防通道门口，手里拿着那个金属托盘。她的白大褂己经被染成了暗红色，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正将托盘里的东西往门里送。
那是一个人形的物体，被白布包裹着，隐约能看见扭曲的轮廓。
程砚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他握紧了手里的听诊器，金属的冰凉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知道，自己必须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走廊里的呢喃声越来越响，天花板上的触须开始向下延伸。程砚深吸一口气，朝着护士长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脚下的地面似乎在微微起伏，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呼吸。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他很清楚，从踏入这家医院的那一刻起，他就己经无法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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