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拐进值班室时，正撞见护士长李淑琴把什么东西塞进焚烧炉，蓝色火苗猛地蹿高半尺，带着蛋白质烧焦的腥甜气。
“程医生？” 李淑琴的白大褂下摆沾着可疑的褐色斑点，她迅速转动旋钮，炉口的火光被厚重的铁门掐灭，“值夜班还忙？”
“37 床需要加药。” 程砚的目光扫过她攥着炉门扳手的指节，那里泛着不自然的青白，“刚才烧的什么？”
“过期的体温计包装。” 护士长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她侧身挡住炉体的动作太刻意，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紫外线灯管，玻璃管上沾着焦黑的纸灰。
程砚低头在处方笺上签字，笔尖划过纸面时突然顿住 —— 纸上的字迹正在变淡，不是墨水干涸的痕迹，而是笔画本身在融化，像被热气熏软的巧克力。他抬头的瞬间，值班室的钟表突然倒转，秒针咔哒咔哒啃噬着时间，窗外的月光诡异地变成了粘稠的灰白色。
“我去配药。” 他捏着处方笺转身，指腹触到纸张边缘的刹那，一股电流顺着血管窜向太阳穴。身后传来焚烧炉再次启动的声响，这次的火苗带着诡异的靛蓝色，像是某种深海生物的荧光。
配药室的冷藏柜发出嗡鸣，程砚抽出苯二氮?安瓿的手顿了顿 —— 柜壁的结霜不知何时凝成了人脸的形状，眼睛的位置凹陷成两个黑窟窿，正随着压缩机的震动微微翕动。他猛地拉开柜门，冷气裹挟着铁锈味扑出来，那些霜花立刻消融成浑浊的水珠，顺着柜壁蜿蜒流下，在底层积成小小的水洼。
处方笺被随手放在操作台上，旁边的酒精灯还燃着微弱的火苗。程砚用砂轮划开安瓿的瞬间，操作台突然震颤了一下，处方笺像被无形的手推动，轻飘飘地落向灯火。
纸角接触火焰的刹那没有立刻卷曲，反而浮现出细密的银色纹路，像某种活物的血管在纸面下搏动。程砚伸手去捞时己经晚了，整页纸在蓝焰中舒展成蝴蝶的形状，那些用钢笔写就的医嘱正在溶解重组，剂量数字扭曲成螺旋状，诊断结果的汉字分解成蛛网状的线条。
“这不可能...” 他的呼吸撞在护目镜上凝成白雾，火焰里的纸张没有化作灰烬，反而在燃烧中显露出更深邃的黑色。那些黑色不是燃烧的产物，而是从纸的纤维深处渗出来的，像浸透了墨汁的海绵在释放颜色。
当最后一缕火苗熄灭时，程砚才发现自己正跪在地上，掌心被灼热的金属台面烫出细密的水泡。操作台上的灰烬没有随风飘散，反而像被磁石吸附般聚成一团，在惨白的灯光下勾勒出无法理解的曲线 —— 五条螺旋状的线条相互缠绕，末端绽放出星形的分支，每个锐角都精准地指向房间的角落，仿佛某种坐标标记。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被浓郁的奶香取代，程砚猛地抬头，天花板的接缝处渗出粘稠的黑色液体，正顺着墙皮的裂纹缓缓向下爬。那些液体在半空中拉出细长的丝，像某种哺乳动物的乳汁，滴落在地板上发出玻璃珠碰撞的脆响。
他踉跄着后退，后腰撞在金属药架上，玻璃瓶滚落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处方笺的灰烬突然泛起磷火般的绿光，那些诡异的符号边缘开始发光，照亮了程砚手腕内侧的皮肤 —— 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淡青色的纹路，与灰烬中的符号形成了微妙的呼应。
“看到了？” 护士长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手里的紫外线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每个人第一次看到符文时，反应都差不多。”
程砚摸向口袋里的镇定剂，指尖却触到一片冰凉的金属 —— 那是他随身携带的钢笔，笔帽上的温度低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他猛地转身，看到护士长的白大褂下摆正在融化，露出底下蠕动的灰白色组织，像某种软体动物的腹足。
“别碰那个符号。” 李淑琴向前走了一步，紫外线灯管的光芒照在她脸上，映出皮肤下流动的暗影，“上周三夜班，药房的小张用镊子碰了灰烬，第二天发现他的指甲缝里长满了黑色的绒毛。”
程砚的目光重新落回操作台上的灰烬，那些符号正在缓慢变形，星形的分支逐渐拉长，变成类似触须的形状。他突然想起 37 床患者的呓语：“黑色的奶水... 从星星上掉下来的...”
金属药架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程砚转头的瞬间，看到所有药瓶的标签都在融化，原本印刷的药名变成了扭曲的象形文字。冷藏柜的压缩机发出最后一声哀鸣，彻底停止了运转，柜门自动弹开，里面的药品正在结晶，形成与灰烬相同的螺旋状结构。
“它们在欢迎你。” 护士长的声音变得忽远忽近，她手里的紫外线灯管开始弯曲，玻璃管内的紫光凝结成液态，顺着她的指缝滴落在地，“Ω 项目需要新的...”
程砚抓起桌上的止血钳掷过去，金属碰撞的脆响打断了她的话。他冲向门口时，余光瞥见操作台上的灰烬突然腾空而起，像一群黑色的蝴蝶扑向他的手腕。灼热感从皮肤深处炸开，他踉跄着冲出配药室，走廊的顶灯在此刻集体爆裂，碎玻璃落了他一身。
黑暗中，程砚靠着冰凉的墙壁滑坐在地，掌心的水泡己经破了，流出淡黄色的液体。他颤抖着卷起左手的袖口，看到内侧的皮肤浮现出淡青色的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深，形成与灰烬符号相似的螺旋。
走廊尽头传来患者的尖叫，夹杂着监护仪的警报声。程砚挣扎着站起来，发现自己的白大褂前襟不知何时沾上了黑色的液体，闻起来有淡淡的杏仁味 —— 那是 37 床患者描述过的，从天花板渗出的黑色母乳。
他摸出手机想照明，屏幕亮起的瞬间却映出诡异的画面：自己的瞳孔里漂浮着细小的黑色颗粒，像悬浮在玻璃珠里的尘埃。手机信号格变成了倒悬的五芒星形状，信号强度正在以秒为单位下降。
配药室的方向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程砚握紧口袋里的钢笔，金属笔帽硌着掌心的伤口，带来尖锐的痛感。他知道自己必须回去，不仅因为 37 床还等着用药，更因为那些灰烬组成的符号，正在他的视网膜上烙下越来越清晰的印记。
走廊的长度似乎比记忆中更长，程砚每走一步，都能听到身后传来纸张燃烧的噼啪声。他不敢回头，只是加快脚步，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墙壁，带起簌簌的灰尘 —— 那些灰尘在空气中停留了太久，像凝固的烟雾。
当他再次推开配药室的门时，操作台上的灰烬己经消失了。护士长倒在地上，紫外线灯管从她手中滑落，在地板上摔成闪烁的碎片。程砚蹲下身检查她的脉搏，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凉而坚硬，像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甲壳。
冷藏柜的门大敞着，里面的药品全部消失了，只剩下内壁结着厚厚的黑色结晶，用指甲刮开时，露出底下蠕动的细小血管。程砚猛地后退，撞翻了身后的垃圾桶，里面的针头滚出来，针尖朝上，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
他的目光落在垃圾桶底部 —— 那里有半张未烧完的处方笺，正是他刚才开具的那张。残留的纸角上，苯二氮?的剂量数字己经扭曲成一个问号，而他的签名正在缓缓渗出血珠，在白色的纸面上晕开，形成与手腕内侧相同的螺旋纹路。
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变得凄厉，程砚抓起桌上的注射器冲向病房，走廊的灯光在他身后逐盏熄灭。他能感觉到左手腕的灼热感越来越强，像有什么东西正从皮肤下面钻出来，顺着血管爬向心脏的位置。
37 床的病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咀嚼声。程砚推开门的瞬间，看到患者正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碎玻璃，在墙壁上画着什么。监护仪的屏幕上，波形己经变成了一条首线，而那条首线正在缓慢弯曲，形成一个诡异的螺旋。
“医生，你看。” 患者转过身，嘴角沾着黑色的液体，“我画出来了... 从天花板掉下来的奶水，就是这个形状。”
程砚的目光落在墙壁上的图案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 那正是处方笺燃烧后形成的克苏鲁符文，此刻正被患者用鲜血和玻璃不断加深，边缘渗出粘稠的黑色液体，像活物一样呼吸着。
他后退时撞到了输液架，金属支架倒地的声响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患者突然抬起头，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黑色，像灌满了墨汁。
“它们来了。” 患者的声音变得像砂纸摩擦，“从墙壁里... 从地下... 它们闻到了符文的味道。”
程砚摸到口袋里的钢笔，拔开笔帽的瞬间，笔尖突然渗出黑色的液体，滴落在地板上，与墙壁渗出的液体融为一体。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左手腕内侧，那个螺旋状的纹路己经彻底显现出来，在苍白的皮肤下蠕动，像一条苏醒的小蛇。
窗外的月光突然变成了血红色，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影子。程砚看着那些影子在蠕动，突然意识到那不是光线造成的 —— 病房的地板正在呼吸，每一次起伏都让瓷砖之间渗出更多的黑色液体，带着浓郁的奶香。
他抓起桌上的镇定剂注射器，针头刺入患者肌肉的瞬间，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转身时，看到监护仪的屏幕炸裂开来，里面流出的不是电路元件，而是粘稠的黑色液体，在桌面上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旋涡，中心正是那个不断旋转的克苏鲁符文。
患者的尖叫声戛然而止，程砚回头时，发现他己经瘫倒在床上，嘴角挂着满足的微笑。墙壁上的图案正在发光，那些黑色的液体顺着纹路流动，形成一个完整的回路。监护仪流出的液体与墙壁上的图案连接起来的瞬间，整个病房的灯光都变成了诡异的紫色。
程砚感到一阵眩晕，左手腕的灼热感达到了顶峰。他踉跄着冲出病房，走廊里空无一人，所有病房的门都敞开着，里面传来整齐划一的咀嚼声。他扶着墙壁想要站稳，却发现掌心触到的不是冰冷的瓷砖，而是温热的、带着脉搏的组织。
处方笺的灰烬似乎还停留在配药室的操作台上，在他的视网膜上投下永不消散的印记。程砚知道，从那些符号显现的瞬间开始，有些东西己经不一样了 —— 这座医院的墙壁后面，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而他手腕上的纹路，或许就是打开那扇门的钥匙。
他低头看了看左手腕，那个螺旋状的符文正在缓慢旋转，边缘渗出细小的血珠。口袋里的钢笔依旧冰凉，程砚握紧它，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开始闪烁，红色的光芒照在他的白大褂上，像泼洒的血迹。
咀嚼声越来越近，程砚深吸一口气，朝着指示灯的方向跑去。他知道自己必须找到答案，关于那些黑色的母乳，关于护士长奇怪的举动，更关于那些在灰烬中显现的、仿佛有生命的符文。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跑过的走廊墙壁里，无数细小的血管正在缓慢延伸，像植物的根系般缠绕、生长，朝着地下深处某个古老而沉睡的存在，传递着新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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