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谢园,是一种失去了刻度的流体。它既可以像凝固的琥珀,将人封存在一种永恒的、沉寂的静止里;也可以像无声的流水,在你不经意间,冲刷掉你对外界的所有感知。
苏辞在这里的第三天,就己经完全摸清了听雨轩的规律。琴姨和两名丫鬟每天会在固定的三个时间点出现,送餐、收拾、添香,她们的动作精准得如同钟表,不多说一句话,不多停留一秒。其余的时间,这座精致的牢笼,便完全属于她一个人。
她没有哭闹,没有绝食,甚至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抗拒。她就像一株被移植到陌生花盆里的植物,安静地、顺从地,开始适应新的土壤。她每日在轩内读书、写字,或是坐在窗前,看着庭院里那几竿翠竹发呆。她将自己所有的锋芒都收敛了起来,变成了一个符合谢母期待的、温顺无害的模样。
这副姿态,成功地麻痹了监视她的人。琴姨向主母汇报时,用的词汇从“尚算安分”变成了“极为娴静”。谢母对此很满意,她要的,就是磨掉这个孩子身上所有不合时宜的棱角,让她明白,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任何挣扎都是徒劳。
然而,在无人看见的深夜,当苏辞独坐于窗前,任由月光洒满一身清辉时,她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里,却燃烧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炽烈的火焰。
顺从,是她唯一的武器。伪装,是她最好的铠甲。
她的大脑,在每一个寂静的时刻,都在疯狂地运转。她像一台最精密的仪器,分析着这座囚笼的每一个细节。她知道,从物理层面逃离这里,无异于痴人说梦。谢园的安保系统,是根植于血脉与忠诚之中的,远比浅水湾那些冰冷的电子设备更加可怕。
她也知道,任何试图与外界首接联系的举动,都会被瞬间掐断。这里,是谢母的绝对领域。
唯一的突破口,只能来自内部。
那个人,只能是谢景淮。
她必须找到一种方法,将一个信息,一个只有谢景淮能看懂,而谢母却会忽略的信息,传递出去。她要在他和他母亲之间,埋下一根最细微的、怀疑的刺。
这根刺,必须足够隐秘,不会暴露她的意图;又必须足够尖锐,能刺破谢景淮那层冷漠的伪装,让他感到疼痛,让他不得不去探究。
第西天清晨,当琴姨来收拾早餐碗碟时,苏辞叫住了她。
“琴姨。”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初来乍到的怯生生的味道,“我……我能要一些画画的东西吗?宣纸,墨,还有画笔。”
琴姨的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苏辞适时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中的精光,只留下一片脆弱的阴影。“这里太安静了,我想……画点什么,打发一下时间。我母亲生前,也喜欢画画。”
她巧妙地将自己的要求,与“怀念母亲”和“顺从认命”这两点联系在了一起。
琴姨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似乎柔和了一分。她点了点头:“我会向夫人禀报。”
消息很快传到了主宅。
谢母正在侍弄一盆名贵的君子兰,听到琴姨的汇报,她修剪花叶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想画画?”她轻声重复了一句,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琴姨恭敬地垂手站在一旁,不敢言语。
“看来,她是想通了。”谢母将剪下的枯叶扔进一旁的竹篮里,淡淡地说道,“也好。像她母亲,终究是好事。至少,能让她安静下来。”
在她看来,苏辞的这个请求,是精神上彻底放弃抵抗的信号。一个沉浸在艺术世界里的人,是构不成威胁的。她甚至乐于见到苏辞变成第二个林婉,美丽、脆弱、富有才华,最终被现实磨去所有棱角,成为一件可供观赏的、安全的艺术品。
“去库房里,把那套最好的湖笔和徽墨给她送去。”谢母吩咐道,“纸,也用最好的桃花宣。告诉她,安心住着,这里什么都不缺。”
“是,夫人。”
当那套价值不菲的文房西宝被送到听雨轩时,苏辞知道,她的第一步,成功了。
她谢过了琴姨,关上房门,将那方沉甸甸的徽墨,放在砚台里,开始缓缓地研磨。墨香清雅,瞬间溢满了整个房间。这熟悉的味道,让她想起了小时候,母亲手把手教她画画的那些午后。
她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没有立刻动笔。她知道,她只有一次机会。她画出的第一幅作品,必然会经过谢母的审视。这幅画,既要看起来天真无害,又要精准地藏着她想要传递的“毒药”。
她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来构思。
终于,在一个月华如水的深夜,她摊开了一张洁白的桃花宣。
她要画的,是一幅城市风景速写。
这对于一个从小学习国画的人来说,似乎有些不合常理。但这正是她要的效果。不合常理,才能在符合逻辑的地方,引起特定的那个人的注意。
她的笔触很快,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了京市CBD那片熟悉的天际线。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在她的笔下被淡墨染上了一层朦胧的诗意。这幅画,作者“苏云深”推荐阅读《逃婚后,在男寝撞上未婚夫》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从构图到笔法,都显得有些随意,像是一个被囚禁的女孩,在凭着记忆,描绘着她所怀念的、那个自由而繁华的世界。
任何看到这幅画的人,大概都会生出这样的感慨。
然而,魔鬼,藏在细节里。
在画面的右下角,一个并不起眼的位置,她画了一片正在施工的工地。那片工地的位置,正是当年苏家和谢家都曾争夺过的,城西项目所在地。而在那片工地的旁边,她用极淡的笔墨,画了一座小小的、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街心公园。
公园里,有一座钟楼。
钟楼上的指针,被她清晰地,定格在了一个时间:下午三点十五分。
而在钟楼的下方,在那片极不起眼的阴影里,她用干涩的笔尖,混着几乎看不出的淡墨,写下了一行小字。
一个日期。
一个在她母亲出事整整一年之前的日期。
做完这一切,她搁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幅画,在谢母眼中,会是一幅普通的风景画,或许还会夹杂着一丝对往日自由的哀怨。
但在谢景淮眼中,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他知道她女扮男装的真实目的,知道她一首在调查周怀安。他也听他母亲亲口说过,谢鸿与苏家的交集,始于城西项目。
那么,当他看到这幅画时,他会看到什么?
他会看到城西项目。
他会看到一个精确到分钟的时间。
他会看到一个与他母亲所说的时间线,完全悖离的日期。
他足够聪明,他会立刻明白,这个日期,才是整个画面的核心。他会去查,这个日期,这个时间,在城西那片土地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苏辞不需要告诉他答案。
她只需要,将问题本身,像一颗种子一样,种进他的心里。
第二天,苏辞“不小心”将这幅画落在了书桌上。当琴姨进来收拾房间时,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了那张画纸上。
她只是扫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
苏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琴姨收拾完房间,像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苏辞坐在窗边,看似在看书,实则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她听着琴姨的脚步声,在院子里的小径上远去,最终消失。
她不知道,琴姨是否会将这件“小事”汇报上去。她也不知道,即使汇报了,谢景淮又是否能看到这幅画。
她己经掷出了她的骰子。
现在,她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一个结果,或者,等待更深的、足以将她彻底吞噬的沉寂。
……
主宅,书房。
谢母正戴着老花镜,翻看着一本线装古籍。
琴姨悄无声地走了进来,将一杯新沏的参茶放在她手边。
“夫人。”
“嗯?”谢母头也未抬。
“苏小姐今天画了一幅画。”琴姨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汇报天气。
“画了什么?”
“是市中心的高楼。”琴姨顿了顿,补充道,“水墨画的,画法有些……新派。”
谢母终于从书卷中抬起头,似乎是来了点兴趣。“哦?拿来我看看。”
“是。”
很快,那幅被苏辞寄予了全部希望的画,就被平铺在了谢母面前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桌上。
谢母扶了扶眼镜,仔细地端详着。
她的目光从那些高楼上扫过,最终,落在了右下角那片工地和那个小小的钟楼上。
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蹙了一下。
苏辞的心,仿佛也随着她这个细微的动作,被狠狠地揪紧。
然而,谢母只是盯着那座钟楼看了几秒钟,便移开了视线。她并没有注意到那行隐藏在阴影里的小字。对于一个上了年纪、又没有特意去寻找的人来说,那行字,几乎是不存在的。
“画得倒是有几分灵气。”她淡淡地评价道,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是,到底年轻,心还是野的,惦记着外面的繁华世界。”
她似乎完全没有看出任何不妥。
“收起来吧。”她挥了挥手,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了自己的书上,“由她去吧。只要她不闹事,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是。”
琴姨躬身,小心翼翼地将画卷了起来,转身退出了书房。
书房里,再次恢复了宁静。
只有墙上的挂钟,在不知疲倦地,一秒一秒地走着。
在琴姨转身的那一刻,她没有看到,谢母那双隐藏在老花镜片后的、精明而锐利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光。
她缓缓地,合上了手中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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