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断一条手臂。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落在陆哲耳中，是何等的霸道与强势；而落在劳伦特伯爵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来自神明的最终裁决！
他的身体因极致的恐惧而剧烈颤抖，几乎无法自持。
斩断手臂？
对于一位拥有强大自愈能力的血族伯爵而言，肉体的伤害并不致命。只要有足够的鲜血，断肢重生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这背后所代表的奇耻大辱，将成为他永恒生命中无法磨灭的污点！
他，劳伦特·冯·奥斯顿！布鲁赫氏族最年轻的伯爵，亲王座下最受宠信的使者，未来的侯爵继承人！竟然要在一个落后而被神遗弃的东方国度，在一个凡人女子的面前，自断一臂？！
这若是传回氏族，他必将沦为所有同族的笑柄！
他的骄傲，他的尊严，绝不允许他做出如此卑躬屈膝之事！
然而，当他的目光无意间触及苏清那双淡漠无情的凤眸时，一切骄傲都戛然而止。
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仿佛来自始祖该隐亲视的恐怖威压，轰然降临！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一尊远古神祇端坐于白骨王座之上，而神祇的眼眸，便是他胸口那枚圣器——“该隐之瞳”！
它在注视着他！审判着他！
“违逆者，当魂归虚无！”
宏大而威严的声音，并非经由耳膜，而是首接在他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不！”
劳伦特伯爵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那份属于贵族的骄傲瞬间土崩瓦解！
他怕了，是真真切切地怕了！
可笑的尊严在灵魂永恒放逐的终极恐惧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遵……遵命！尊敬的执掌者大人！”
他再也不敢有丝毫犹豫和侥幸。
只见他猛地抬起右手，五指成爪，指尖瞬间暴涨出五道长达半尺、闪烁着妖异血光的利爪。那是他血脉力量的具象化，其锋利程度远超世间任何合金！
然后，在陆哲震撼到无以复加的目光中，他操控着右手的利爪，狠狠抓向了自己的左肩！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血肉撕裂声响起！
他的整条左臂，竟被他自己硬生生地从肩膀处齐根撕扯了下来！
没有想象中的鲜血狂喷，伤口处流出的，是如石油般粘稠的黑色血液。而那条被撕下的断臂，在脱离身体的瞬间便迅速沙化、分解，最终化作一捧黑色粉尘，飘散于空气之中。
做完这一切，劳伦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豆大的冷汗从他光洁的额头上不断滚落。断臂的剧痛与力量被强行剥离的虚弱感，让他几欲昏厥。但他依旧强撑着，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连一丝怨恨的眼神都不敢流露。
陆哲己经彻底麻木了。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今夜被反复颠覆、重塑，然后又被无情地碾成齑粉。
这……就是“圣器”的威能吗？
仅仅凭借一个身份，几句古老的语言，便能让一个实力深不可测的恐怖存在俯首帖耳，自残谢罪？！
这己经不是单纯的力量压制，这是规则层面的降维打击！
苏清看着劳伦特空荡荡的左肩，眼神依旧淡漠，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理所当然。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她用回了标准的九州大陆语，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方才那种神祇般的威严。这细微的变化，让跪在地上的劳伦特心中悄然松了一口气。
“是，是！大人您请问。”他的姿态放得更低了。
“谁派你来的？”苏清开门见山。
“是我族亲王，‘狂怒之刃’卡西恩大人。”劳伦特不敢有丝毫隐瞒，竹筒倒豆子般将一切和盘托出。
“卡西恩亲王？”苏清的凤眸微微一眯。
这个名字，她在师父的典籍中见过。布鲁赫氏族十三亲王之一，一个以暴躁、嗜血、崇尚绝对暴力而闻名的疯子！据说，他曾因一次角斗的赌约，而亲手屠灭了欧洲一个公国的全部生灵。
“他怎么会知道‘该隐之瞳’在这里？”这是苏清最关心的问题。
“是‘始祖之召’。”劳伦特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始祖之召’？”
“是的，大人。”劳伦特的声音愈发恭敬，“十三圣器皆为始祖神力所化，彼此之间存在着一种超脱时空的神秘感应。尤其是作为核心圣器的‘该隐之瞳’，每一次大规模地动用它的力量，都会向其余十二件圣器发出一次微弱的‘始祖之召’。”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就在几天前，一股前所未有、无比清晰的‘始祖之召’突然从东方传来！整个欧洲的十二氏族全都感应到了！那股召唤之力，甚至惊动了数位正在沉睡的古老亲王！”
苏清的心猛地一沉！
几天前！大规模动用力量！
毫无疑问，就是她为了对抗白衣少主的自爆，而施展“时间静止”的那一次！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为了化解一场危机，竟在无意之中，向整个西方的黑暗世界发送了一个最清晰的坐标！
“所以，你们都来了？”苏清的声音冷了几分。
劳伦特的身体猛地一颤，连忙摇头：“不，不！大人，您误会了！虽然十二氏族都感应到了，但东方毕竟是那位大人的地盘，没有人敢轻易踏足。”
“那位？”陆哲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
劳伦特的眼中闪过一抹发自灵魂深处的深深忌惮：“是……是‘鬼帝’大人！”
“传说数百年前，我族一位行事张狂的侯爵，不知死活地踏入了九州大陆，结果被那位‘鬼帝’大人亲手撕碎了神魂，并将他的头颅做成酒杯，送还给了我们。从那以后，‘非请勿入东方’，便成了我族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苏清和陆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
鬼帝！果然又是师父！看来，师父当年在西方，也是杀出了赫赫威名！
“既然如此，你们的亲王为何还敢派你来？”苏清冷声问道。
“因为……因为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那位‘鬼帝’大人，似乎己经失踪很久了。”劳伦特的声音压得极低，“而且，卡西恩亲王大人对‘该隐之瞳’势在必得！”
“再过三个月，就是百年一度的‘血色议会’。届时，十三氏族将共同推举出一位新的‘血族之王’，统领我族，对抗来自教廷的‘圣战’。卡西恩亲王认为，谁能手持‘该隐之瞳’，谁就拥有了号令全族的最高法理！所以，他才派我前来，一是试探‘鬼帝’是否真的不在，二是想请您前往欧洲，与他‘商议’圣器的归属问题。”
好一个“商议”！名为邀请，实为绑架！若是自己真的不懂“古神之语”，不知道“十三圣约”，恐怕此刻早己沦为他的阶下囚了！这个卡西恩，果然和传说中一样，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
苏清的眼中寒芒一闪，她己经得到了所有想要的信息。
“你可以走了。”她冷冷地说道，“回去告诉你的亲王，‘该隐之瞳’是我的东西。他如果想要，就让他亲自来取。”
“不过下次再见，代价可就不是一条手臂这么简单了。”
这番话，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带着一种足以让神明都为之动容的霸气！
“是，是！我一定将您的话，原封不动地带到！”
劳伦特如蒙大赦，强忍着断臂的剧痛，对着苏清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最标准的大礼。然后，他的身体便如来时一般，缓缓化作一团阴影，融入地板，消失得无影无踪。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宁静，仿佛那个优雅而恐怖的吸血鬼伯爵从未出现过一般。
陆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股如同实质般的恐怖威压终于彻底消散了。他转过身，刚想开口询问苏清关于“古神之语”的事情，然而下一秒，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噗——”
只见，刚刚还端坐于床、气场全开、如神明般威严的苏清，突然猛地一弓身体，一口带着丝丝金芒的殷红心血狂喷而出！
她那本就苍白的脸庞瞬间血色尽失，变得近乎透明，整个人如同被抽走所有力气的瓷娃娃，软软地向后倒去！
“清儿！”
陆哲目眦欲裂，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及时将她拥入怀中！
入手处，是刺骨的冰凉！怀中的她，气息微弱到了极致，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我……我没事……”
苏清靠在陆哲怀里，虚弱地摇了摇头，嘴角却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只是……刚才强行催动神魂，引动圣器之威……透支了……最后一丝本源……”
“装神弄鬼……也是……很耗费力气的……”
陆哲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疼得无法呼吸！
装神弄鬼？
原来，方才那神明般的威仪，那言出法随的戒律，全都是她用生命演出来的一场豪赌！她根本没有驱使圣器的力量，只是在用自己对血族规则的了解，用自己最后的一丝生命本源，去赌对方会被“十三圣约”的铁律吓住！
她赌赢了，但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傻瓜……你这个傻瓜！”
陆哲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声音因极致的心疼而剧烈地颤抖着。他宁愿自己刚才被那个混蛋活活压死，也不愿看到她这般伤害自己！
“不……值得……”
“不……值得……”
苏清感受着他温暖的怀抱和那剧烈的心跳，眼中闪过一抹从未有过的温柔与眷恋。她缓缓抬起自己冰凉的手，轻轻抚摸着他那写满了痛苦的脸庞。
“值得的……”
她的声音，轻若蚊蚋。
“因为……我不想……看到你……对我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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