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雨下了整整三天，院子里的青苔喝足了水，在石板缝里疯长。赵小军从砖窑厂回来时，裤脚沾满了泥浆，冷雨顺着额角往下淌，滴在胸前的补丁上——那是林秀莲前几天刚补好的，用了块天蓝色的碎布，像缀了朵小蓝花。
“回来得正好。”林秀莲站在屋檐下，手里拿着块拧干的毛巾，见他进来，连忙迎上去，“快擦擦，别着凉了。灶上炖了姜汤，趁热喝。”
赵小军接过毛巾胡乱抹了把脸，毛巾上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是她常用的那种。他瞥了眼厨房，窗台上摆着个粗瓷碗，里面泡着些皂角，正冒着细密的泡。
“窑厂今天停工了？”林秀莲接过他肩上的工具袋，往墙角放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腕，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耳根悄悄泛红。
“嗯，下雨塌了个土坡，得等天晴了修。”赵小军的声音有点哑，是被雨呛的，“嫂子，我先冲个澡。”
“水早烧好了。”林秀莲转身往洗澡棚走，“我给你拿搓澡巾。”
洗澡棚里的水汽比往常更浓，大概是雨天的缘故。林秀莲把热水倒进木盆，又从竹篮里抓了把晒干的皂角碎，撒在水面上，白色的泡沫立刻咕嘟咕嘟冒起来，带着清清爽爽的香味。
“这天儿凉，水温调得高点。”她低着头，用木棍搅动着水，“别像上次似的，嫌烫就往里面掺凉水，仔细得风湿。”
“知道了。”赵小军脱衣服时，目光不经意扫过她的侧脸。她今天梳了个低马尾，几缕碎发贴在鬓角，被水汽熏得微微发亮。自从上次她从娘家回来，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变了些——她不再刻意躲着他，递东西时也不再垫油纸，只是偶尔眼神撞上，还是会像受惊的小鹿似的躲开。
赵小军坐进木盆里，热水漫到胸口，带着皂角香的暖意一点点渗进骨头缝，把雨天的寒气都驱散了。他舒服地叹了口气，正想说“水温刚好”，就见林秀莲拿着搓澡巾走过来，站在他身后，脚步轻得像猫。
“后背给你搓搓？”她的声音比水汽还轻。
“嗯。”赵小军应着，往旁边挪了挪，让后背离她更近些。
搓澡巾带着皂角泡沫落在背上，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能搓掉身上的泥垢，又不觉得疼。林秀莲的手很巧，指尖划过他后背的旧疤时，总会下意识地放轻力道——那是他小时候替她挡柴刀留下的，当时流了好多血，她抱着他哭了半宿，说“以后嫂子护着你”。
“嫂子，”赵小军望着棚顶的雨帘，“你娘身子好些了？”
“好多了，能下床择菜了。”林秀莲的手顿了顿，“她还问你咋不去，说给你留了腌菜。”
“过两天天晴了，我买点水果去看看她。”
“不用买啥，她就想跟你唠唠窑厂的事，说听着热闹。”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搓澡巾在背上规律地移动，泡沫顺着脊梁骨往下滑，滴进水里，溅起小小的水花。赵小军能感觉到她的呼吸落在后颈，带着皂角的清香，像春日里拂过麦浪的风，让他心里痒痒的，却又不敢乱动。
“上次你给我补的补丁，工友们都说好看。”他没话找话，想让这沉默别太沉。
“瞎缝的。”林秀莲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意，“等有空了，我给你做件新褂子，用那块藏青的布，耐脏。”
“不用，旧的穿着舒服。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田埂上的心事 ”赵小军赶紧说。他就喜欢这件带补丁的，每次低头看见那朵“小蓝花”，就觉得心里踏实。
搓到腰窝时，林秀莲的手突然停住了。赵小军疑惑地回头，正撞见她望着他后背的旧疤出神，睫毛上沾着点水汽，像挂着小水珠。
“还疼吗？”她轻声问，指尖悬在疤上方，没敢碰。
“早不疼了。”赵小军笑了笑，“都多少年了，你总记着。”
“咋能不记着。”她低下头，用搓澡巾轻轻盖住那道疤，“当时要是我反应快点，你就不用挨那一下了。”
“说啥呢。”赵小军转过身，水花晃了晃，差点溅到她身上，“当时要不是你把柴刀推开，我胳膊就得废了。该我谢你才对。”
他离得太近了，她能清晰地看见他锁骨上的水珠，顺着脖颈往下滑，没入胸膛的泡沫里。林秀莲的脸“腾”地红了，慌忙后退半步，撞到了身后的木架，上面的皂角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对不住对不住！”她慌忙去捡，手指却被盒边的木刺扎了下，渗出颗血珠。
“别动！”赵小军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从怀里摸出块干净的帕子（是她前几天刚给他缝的），小心翼翼地按住她的指尖，“咋这么不小心。”
他的手心很热，带着水汽的温度，裹着她的手腕，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洗澡棚里静得能听见外面的雨声，还有两人越来越响的心跳，像擂鼓似的。赵小军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喉结忍不住滚了滚，想说点什么，却见她猛地抽回手，背过身去。
“我……我去看看姜汤熬好了没。”她的声音有点抖，快步掀开门帘走了出去，雨丝顺着门帘的缝隙飘进来，落在赵小军的胳膊上，有点凉。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好像还残留着她手腕的温度，还有那点小小的血珠的腥甜，混着皂角的香，在空气里慢慢散开。赵小军往水里缩了缩，热水没过下巴，可脸上的热度却怎么也降不下去。
外面传来林秀莲在厨房的动静，锅碗瓢盆碰撞着，像是在掩饰什么。赵小军望着门帘的方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又有点胀胀的——他知道那是什么，却不敢叫出名字。就像这皂角香，明明萦绕在鼻尖，却只能闻着，不能抓在手里。
过了会儿，门帘被轻轻掀开，林秀莲端着碗姜汤走进来，眼睛红红的，却努力挤出个笑：“快喝了吧，凉了就没用了。”
赵小军接过碗，咕咚咕咚几口喝下去，姜汤的辛辣混着皂角的清香滑进喉咙，暖得他打了个哆嗦。
“嫂子，”他放下碗，看着她指尖的创可贴（不知道什么时候贴上的），“下次小心点。”
“嗯。”林秀莲低下头，小声说，“搓澡巾给你放这儿了，你自己冲干净。”
她转身要走，赵小军突然开口：“嫂子，明天天晴了，一起去看你娘吧。”
林秀莲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掀开门帘走进雨里。雨还在下，可赵小军觉得，棚里的皂角香好像更浓了些，缠缠绵绵的，像化不开的心思。
他拿起搓澡巾，往背上擦了擦，泡沫簌簌往下掉。刚才她手指停留过的地方，好像还留着点痒痒的感觉，顺着脊椎爬上来，挠得人心神不宁。赵小军叹了口气，知道这层窗户纸，怕是还要在风里晃很久很久，而他和她，就只能这样，在皂角香里，守着各自的心事，过一天，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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