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栓被打那晚的事，像长了翅膀似的，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村子。第二天一早，村民们聚在村口闲聊时，三句话不离赵家。
“听说了吗？昨晚李老栓去撬赵家的门，被赵小军那小子给打了！”
“真的假的？李老栓都快五十了，还能干出这种事？”
“谁说不是呢？我看他就是惦记林秀莲很久了，不然能半夜跑去撬人家门？”
“赵小军那小子也够狠的，一棍子就把李老栓的腿打瘸了，现在还躺在床上哼哼呢。”
“狠点好！对付这种老不正经的，就该这样！”
议论声有褒有贬，可更多的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赵小军扛着锄头路过时，那些议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带着探究、嘲讽，还有几分畏惧。
他攥紧了手里的锄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低着头，快步从人群中穿了过去。他知道，解释是没用的，只会招来更多的闲话。
到了地里，赵小军抡起锄头，狠狠地砸在泥土里，像是要把心里的火气和憋屈全都发泄出来。一下，两下，三下……汗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滴在滚烫的土地上，瞬间蒸发。
可他心里的火气却一点也没减。李老栓的猥琐，张屠户的嚣张，村民们的闲言碎语，像无数根针，扎得他坐立难安。他甚至有些后悔，昨晚没首接把李老栓送到老支书那里，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小军！”
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急促。赵小军回过头，看见王大娘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脸上带着惊慌的神色。
“王大娘，咋了？”赵小军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你快回去看看吧！”王大娘跑得满头大汗，指着村子的方向，“张屠户带着好几个人，去你家了！说、说要找你嫂子算账！”
赵小军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了一下。他扔下锄头，拔腿就往家跑，速度快得像一阵风。
“小军，你慢点！”王大娘在身后喊着，可赵小军根本没听见。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嫂子不能有事！
一路狂奔，赵小军的心脏“砰砰”地跳着，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想象着张屠户带人闯进家里，欺负嫂子的画面，心里又急又怕，眼泪都快出来了。
离着老远，他就听见家里传来嘈杂的争吵声，还有嫂子带着哭腔的辩解声。
“张屠户！你放开我嫂子！”赵小军嘶吼着，冲进了院子。
眼前的一幕让他目眦欲裂：张屠户正抓着林秀莲的胳膊，满脸横肉地笑着，旁边还站着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看就是跟张屠户混在一起的地痞无赖。林秀莲的头发散乱着，脸上满是泪水，正拼命地挣扎着。
“小兔崽子，你总算回来了！”张屠户看到赵小军，脸上的笑容更得意了，“正好，省得我去找你了！”
“你放开我嫂子！”赵小军红着眼，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冲过去就想推开张屠户。
“滚开！”旁边一个汉子抬脚就踹了过来，正踹在赵小军的肚子上。
“啊！”赵小军疼得闷哼一声，摔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小军！”林秀莲哭喊着，挣扎得更厉害了，“张屠户，你要干什么？你放开我！”
“干什么？”张屠户捏着林秀莲的胳膊，笑得越发猥琐，“秀莲啊，你说你这是何必呢？昨天在镇上不给我面子，晚上又让你这小崽子打伤了李老哥，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好欺负？”
“我没有！是李老栓自己不对，他半夜来撬我们家的门！”林秀莲哭着辩解。
“撬门？我看是你勾引他吧！”张屠户啐了一口，“一个寡妇，守不住寂寞，勾引完李老栓，又想勾引谁？我告诉你林秀莲，今天你要是不给我和李老哥一个交代，这事没完！”
“你胡说八道！”林秀莲气得浑身发抖。
“我胡说？”张屠户眼睛一瞪，“那你说，李老栓为啥偏偏撬你家的门？还不是因为你平时就不安分！今天我也不跟你废话，要么，你跟我去给李老哥赔罪，伺候他个十天半月，让他消消气；要么，你就跟我走，做我的女人，我保证以后没人敢欺负你和你这小崽子，怎么样？”
“你做梦！”林秀莲一口唾沫啐在张屠户脸上，“张屠户，你这个畜生！我就是死，也不会从了你！”
“妈的，给脸不要脸！”张屠户被啐了一脸，顿时恼羞成怒，扬手就想打林秀莲。
“住手！”赵小军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抄起墙角的一根扁担，就朝着张屠户砸了过去。
张屠户反应快，赶紧松开林秀莲，往旁边一躲，扁担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断成了两截。
“小兔崽子，你找死！”张屠户怒吼着，冲上去就想打赵小军。
林秀莲见状，也顾不上害怕了，扑过去抱住张屠户的腿，哭喊着：“小军，快跑！你快去找老支书！”
“嫂子！”赵小军看着被张屠户踢打的林秀莲，眼睛红得像要滴血，可他知道，自己留下来也没用，只会白白挨打。
“快跑啊！”林秀莲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赵小军咬了咬牙，转身冲出院子，朝着老支书家的方向跑去。他一边跑一边喊：“救命啊！张屠户打人了！快来人啊！”
村里的人听到喊声，纷纷从家里跑出来看热闹。可看到张屠户带来的那两个汉子，没人敢上前，只是远远地看着，议论纷纷。
“这张屠户也太过分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抢人。”
“谁让林秀莲长得那么招摇呢？这就是祸水啊。”
“赵小军这孩子也不容易，去找老支书了，希望老支书能管管。”
赵小军一口气跑到老支书家，“砰砰”地砸着门：“支书爷爷！开门！快开门！”
老支书正在院子里喂鸡，听到喊声，赶紧打开门：“小军？咋了这是？慌慌张张的。”
“支书爷爷，您快去我家看看吧！张屠户带着人，在我家欺负我嫂子呢！”赵小军哭着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什么？”老支书脸色一变，赶紧拄着拐杖，“走，带我去看看！”
两人急匆匆地往赵家赶，一路上，赵小军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老支书越听脸色越沉，拐杖往地上一顿一顿的，发出“咚咚”的响声。
到了赵家院子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林秀莲的哭喊和张屠户的骂声。老支书大喝一声：“张屠户！你在干什么？”
张屠户正打得兴起，听到老支书的声音，动作顿时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看到老支书，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换上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哟，支书来了。我没干什么，就是跟秀莲讨个说法。”
“讨说法？光天化日之下，你带人闯进人家家里，殴打妇女，这就是你讨说法的方式？”老支书气得浑身发抖，拐杖指着张屠户，“我看你是胆大包天了！”
“支书，您可别听这娘们胡说。”张屠户赶紧辩解，“是她先勾引李老栓，又让她这小崽子打伤了李老哥，我们是来讨个公道的。”
“公道？我看你是想趁人之危！”老支书怒喝一声，“李老栓半夜撬人家门，是他活该！你现在带人来闹事，欺负孤儿寡母，你对得起你身上这身皮吗？”
张屠户被骂得抬不起头，可还是不甘心：“支书，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怎么不能算了？”老支书打断他，“这事我管定了！你要是识相，就赶紧带着你的人滚！不然我就报官，让派出所来处理！”
一听报官，张屠户和那两个汉子都慌了。他们也就是想吓唬吓唬林秀莲，占点便宜，可要是真报了官，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行，支书，我给您面子。”张屠户恶狠狠地瞪了林秀莲一眼，“咱们走着瞧！”说完，带着那两个汉子灰溜溜地走了。
看着张屠户等人离开，林秀莲再也支撑不住，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秀莲，没事了，没事了。”老支书走过去，叹了口气，“让你受委屈了。”
赵小军赶紧跑过去，跪在林秀莲身边，抱着她的胳膊，眼泪汪汪地说：“嫂子，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林秀莲摇着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说不出一句话。刚才的恐惧、屈辱、愤怒，在这一刻全都爆发出来，哭得撕心裂肺。
周围看热闹的村民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了，也渐渐散去了，只是离开时，看林秀莲的眼神更加复杂了。
老支书在一旁陪着，等林秀莲的哭声渐渐小了些，才开口说：“秀莲啊，这事是张屠户不对，我会好好教训他的。只是……你们以后也要多加小心，实在不行，就搬去跟你娘家住段时间吧。”
林秀莲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地说：“谢谢支书爷爷，我不搬。这是我的家，我不能走。”
老支书叹了口气，也没再劝，只是叮嘱了赵小军几句，让他好好保护嫂子，有什么事就去找他，然后就拄着拐杖离开了。
院子里只剩下赵小军和林秀莲两个人。赵小军扶着林秀莲站起来，往屋里走。林秀莲的胳膊被张屠户捏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还有泪痕，眼神空洞，看起来格外让人心疼。
“嫂子，我给你上药。”赵小军拿出家里的药酒，想给林秀莲擦一擦。
林秀莲却躲开了，摇了摇头：“我没事。”
她走到床边坐下，低着头，半天没说话。屋里静得可怕，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赵小军看着嫂子沉默的样子，心里又疼又悔。他恨自己没本事，保护不了嫂子，让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嫂子，你骂我吧，是我没用……”赵小军哽咽着说。
林秀莲抬起头，看着他，眼睛红红的，里面布满了血丝。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最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不怪你，小军，是嫂子没用。”
“嫂子……”
“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林秀莲打断他，转过身，背对着他。
赵小军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难受得厉害。他知道，嫂子心里肯定很难受，需要时间平复。他点了点头，轻声说：“那你好好休息，有事就喊我。”说完，慢慢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赵小军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五味杂陈。他能感觉到，经过今天的事，嫂子好像变了。她的眼神里多了些他看不懂的东西，像是失望，又像是绝望。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默默地守在门口，希望嫂子能快点好起来。
晚饭的时候，林秀莲没有出来。赵小军把饭菜端到她门口，轻声说：“嫂子，吃饭了。”
屋里没有回应。
赵小军又喊了几声，还是没人应。他心里有些担心，轻轻推了推门，门没锁。他走进去，看到林秀莲躺在床上，背对着他，好像睡着了。
“嫂子？”赵小军轻声喊了一句。
林秀莲没有动。
赵小军把饭菜放在桌上，叹了口气，轻轻退了出去。
那一晚，赵小军又坐在了林秀莲的房门口守着。只是这一次，他心里多了些不安。他总觉得，今天的事，像一道裂痕，悄悄出现在他和嫂子之间，让他感到一阵恐慌。
第二天一早，赵小军醒来时，发现房门开着。他心里一惊，赶紧跑进去，床上己经没人了。
“嫂子？嫂子？”赵小军喊着，心里越来越慌。
他在院子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林秀莲。就在他快要急哭的时候，看到桌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是林秀莲清秀的字迹：
“小军，嫂子走了。你不用找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这些年，辛苦你了。家里的东西你好好看着，好好过日子。”
赵小军拿着纸条，手不停地发抖，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
“嫂子！”他嘶吼着，冲出院子，朝着村口跑去。
他不知道林秀莲为什么要走，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他只知道，嫂子走了，这个家，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村口的大槐树下，几个早起的村民看到赵小军疯了似的跑来，都吓了一跳。
“小军，咋了？”王大娘问道。
“我嫂子呢？你们看到我嫂子了吗？”赵小军抓住王大娘的胳膊，急切地问。
王大娘愣了一下，说：“秀莲？刚才好像看到她背着个包袱，往村外走了，说是去她娘家……”
“她娘家早就没人了！”赵小军喊着，转身就往村外跑去。
他沿着大路一路狂奔，跑了很远，却连林秀莲的影子都没看到。
“嫂子！你回来！你回来啊！”赵小军站在路边，对着空荡荡的大路嘶吼着，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回荡，带着无尽的绝望和无助。
他不知道，林秀莲并不是去了娘家。经历了昨天的事，她彻底对这个村子，对这里的人失望了。她怕了，怕张屠户的纠缠，怕村民们的闲言碎语，更怕自己会拖累赵小军。她只能选择离开，去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
而赵小军，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少年，站在陌生的路口，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纸条，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无助。他失去了唯一的亲人，也失去了生活的方向。
可他知道，他不能倒下。嫂子让他好好过日子，他就一定要做到。他要找到嫂子，要让她回来，要保护她，再也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赵小军擦了擦眼泪，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他转身往家走，脚步虽然沉重，却带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决心。
他不知道，寻找嫂子的路，会有多漫长，多艰难。他更不知道，张屠户和李老栓，并不会因为林秀莲的离开就放过他。一场新的风暴，正在不远处等着他。而他，必须独自面对这一切，用自己的肩膀，扛起所有的重担。
阳光渐渐升起，照亮了远方的路。赵小军的身影，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带着一种倔强的力量，慢慢消失在村口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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