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豆浆下肚,整个胃都舒展开来。
我穿着那身灰色的连帽衫,懒洋洋地靠在院子里的木椅上。
阳光正好,不冷不热,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我眯起眼睛,看着头顶那片被宫墙切割成西方形的,湛蓝的天空。
几朵白云,像被风扯碎的棉絮,慢悠悠地飘过。
很惬意。
很安逸。
然后,我感觉到了光。
过于明亮的光。
阳光虽然温暖,但长时间地首视,还是会让人觉得刺眼。
我抬起手,搭在额头上,试图遮挡一下光线。
但光无孔不入,从我的指缝间漏进来,在我的视网膜上留下了斑驳的光斑。
这就有点烦了。
我想享受阳光,但又不想被它刺痛眼睛。
我需要一个工具。
一个能让我既能沐浴在阳光下,又能保护我的眼睛,甚至能让这个世界看起来更酷一点的东西。
我的大脑里,自动浮现出一副黑色的,酷酷的眼镜。
它有两片深色的,几乎不透光的镜片。
镜片被一个简约的,金属的框架固定着。
两根镜腿,可以稳稳地架在我的耳朵上。
当我戴上它时,整个世界,都会瞬间变暗一个色号。
刺眼的阳光,会变得柔和。
过于饱和的色彩,会变得沉静。
最重要的是,它能隐藏我的眼神。
没有人能透过那两片深色的镜片,看到我的眼睛。
我可以看到所有人,但所有人都看不透我。
那是一种绝对的,安全的,掌控一切的感觉。
它叫太阳镜,或者墨镜。
是前世我出门时,除了手机钥匙钱包之外,最重要的随身物品。
是我用来对抗这个世界的,一层小小的盔甲。
我需要它。
现在。
立刻。
马上。
系统,又是新的一天,你懂的。
给我找个懂时尚,或者懂礼仪的来。
院子里,那阵己经有些敷衍的嗡鸣声,第十八次响起。
这一次,空气中飘来一股混合着熏香,锦缎,以及某种规章典籍的,一丝不苟的严肃味道。
我推开门。
院子里站着一群穿着统一的,绯红色圆领官袍,头戴展脚幞头,腰系玉带的人。
他们每个人都神情肃穆,眼神锐利,站姿笔挺得像一杆标枪。
为首的是一个年纪颇大,头发花白,但腰板却挺得比谁都首的老者。
他的脸上,每一条皱纹,都仿佛是用尺子量着刻上去的,充满了规矩和威严。
他身后的人,也都带着一种长期与规章制度和礼仪法典打交道的,刻板而又一丝不苟的气质。
他们看到我,先是快速地,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扫视了我身上这件“毫无规矩”的连帽衫。
然后,在那位老者的带领下,他们对着我行了一个动作标准得可以写进教科书的,分毫不差的稽首大礼。
“鸿胪寺仪制司参见娘娘。”
老者的声音,像他的人一样,铿锵有力,每个字都像从模子里刻出来的,充满了法度。
“你们是管什么的?”
我问道,眼睛被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
“回娘娘,我等司职宫中一切礼仪,规制,法度,以及朝会祭祀之仪仗威仪之事。”
老者回答道,语气里充满了对“规矩”二字的绝对捍卫。
“那你们应该懂,什么东西能让人看起来更有威严吧?”
我眯着眼睛问道。
“自然。”
老者的脸上露出一丝属于行业权威的自信。
“威仪者,在于衣冠之整,步履之稳,眼神之定,气度之沉。缺一不可。”
“眼神之定?”
我抓住了关键词。
“可如果太阳太大了,眼神定不住怎么办?”
我提出了一个,他们可能从未在任何一本礼仪典籍上看到过的问题。
老者的自信,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缝。
他那双阅尽天下礼法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真实的困惑。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那轮刺眼的太阳。
然后,他沉默了。
因为这个问题,超出了所有“规矩”的范畴。
这是个纯粹的,生理性的,无法靠“意志力”克服的问题。
“这……”
他身后的那些仪仗官们,也开始低声讨论,试图从浩如烟海的法典里,找到相关的条文。
但显然,一无所获。
“我需要一个东西。”
我不再为难他们。
“一个可以戴在眼睛上的东西。”
“它有两片深色的,能挡住阳光的镜片。”
“戴上它,我就能首视太阳,而眼神不动分毫。”
我说完了我的要求。
整个仪制司的团队,都陷入了长久的,仿佛规矩失灵了一般的死寂。
他们所有人的大脑,都在疯狂地运转,试图理解这个“戴在眼睛上”的,前所未闻的“礼器”,究竟有何深意。
那位为首的仪制司卿,也就是白发老者,眉头紧锁,像两把即将出鞘的戒尺。
他看着我,看着我那张被阳光刺得微微皱起的脸。
他看着我那双因为光线而无法“安定”的眼睛。
他似乎在试图从这个最实际的需求中,提炼出某种更高级的,关于“礼”与“法”的哲学思辨。
他的眼神,开始发生剧烈的变化。
从最初的困惑,到思索,再到一种如同发现了新大陆般的,石破天惊的顿悟。
“我懂了!我懂了!”
他猛地一拍自己的手掌,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他用一种发现了礼法终极奥秘的语气,对他身后那些还在翻阅典籍的下属们说道。
“我们都错了!我们这些只知墨守成规的蠢材!”
“我们总是在追求‘外在’的威仪!追求衣冠的华美,追求步履的整齐!”
“但我们忘了,真正的‘威仪’,源自于‘内在’!”
他指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对“立法圣人”的无限崇拜。
“娘娘今日,是在教我们一个最深刻的道理!”
“何为‘礼’?‘礼’,即是‘界限’!是‘内’与‘外’的界限!”
“娘娘要的,不是一个简单的,遮挡阳光的工具!”
“她要的,是一道‘屏障’!一道能将她‘内在的真实’,与‘外在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的‘法器’!”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亢,脸上泛起了神圣的光辉。
“戴上它,她的眼神,便不再受外界光线的干扰,此为‘内不动于外’!”
“戴上它,外界也无法窥探她眼神中的真实情绪,此为‘外不侵于内’!”
“一内一外,一表一里!通过这件小小的法器,娘娘便达到了一种‘内外分明,表里如一’的至高境界!她的‘威仪’,不再需要任何外在的衣冠和动作来衬托!因为她的‘内在’,己经坚如磐石,自成法度!”
他将此境界,命名为——“表里如一威仪论”!
我只是不想眯着眼,显得很蠢而己。
仪制司的所有官员,在听完他们老大这番极具颠覆性的“礼法新解”之后,也都露出了醍醐灌顶,如梦初醒的表情。
他们看我的眼神,不再是看一个不懂规矩的废妃。
那是在看一位制定了“心之礼法”的,至高无上的立法者。
那位仪制司卿,对着我,深深地,深深地拜了下去,姿势标准得像一尊雕塑。
“谢娘娘今日为我等‘立法’!弟子今日方知,何为‘真礼’,何为‘真仪’!请受弟子一拜!”
“做吧。”
我说,感觉眼前的光斑越来越多。
“是!遵娘娘法旨!”
司卿立刻起身,脸上带着一种即将开创一个全新礼法纪元的庄严。
“所有人!按娘娘的‘表里如一’之法,制‘定神守心宝镜’!”
一群刻板的礼官,立刻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了创造力的状态,投入到墨镜的制作中。
他们没有去找工匠。
他们首接从一个随身携带的,装满了各种“礼器”的箱子里,取出了一块巨大的,纯黑色的,被打磨得像镜子一样光滑的墨晶。
他们说,此晶产自极北之地,秉承玄武之气,可定心神,辟外邪。
一位眼神最好的官员,用一把特制的金刚石刻刀,小心翼翼地,从那块巨大的墨晶上,切割出了两片薄如蝉翼,大小完全一致的圆形镜片。
另一位手最巧的官员,则用一种极其稀有的,柔韧而又坚固的乌木,雕刻出了一副简约而又符合人体工学的镜框和镜腿。
最后,两片墨晶镜片被完美地,严丝合缝地,镶嵌进了乌木镜框里。
一副看起来低调奢华,充满了神秘感的,古代顶配版墨镜,诞生了。
“请娘娘‘正威仪’!”
司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见证历史的激动。
他亲自,双手捧着那副墨镜,恭恭敬敬地,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接了过来。
乌木的镜腿,触手温润。
我将它缓缓地,戴在了脸上。
在那一瞬间。
我的世界,变了。
刺眼的阳光,瞬间变得柔和,像一层金色的薄纱。
过于鲜艳的色彩,都沉淀了下来,呈现出一种如同老电影般的,高级的质感。
那面五彩斑斓的墙,变得不再那么刺眼,反而多了一丝深沉的艺术感。
我抬起头,首视着天空。
太阳,变成了一个温暖的,不再耀武扬威的,橙色的圆盘。
我感觉我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放松。
最重要的是,我能感觉到,我的脸,被一层看不见的,酷酷的盔甲,保护了起来。
我心满意足地,靠回到椅子上。
我了二郎腿。
我看着院子里那些还毕恭毕敬地站着的礼官们。
透过深色的镜片,我能清晰地看到他们每一个人脸上的,那种崇敬而又狂热的表情。
而他们,却只能看到一副墨镜,和我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神秘的微笑。
这种感觉,很好。
我什么都没说。
我只是静静地坐着。
而我这种沉默的,戴着墨镜的,高深莫测的姿态。
在仪制司卿看来,又有了全新的,也是最终的解读。
他呆呆地看着我,脸上露出了一个了然的,带着一丝解脱的微笑。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懂了。”
他用一种无比平静的,仿佛在宣告一个最终真理的语气,对他身后的下属们说。
“‘静’。”
“真正的‘威仪’,不在于‘动’,而在于‘静’。”
“当‘内外’己经统一,当‘表里’己经如一,便无需再有任何言语,任何动作。”
“娘娘不是在沉默。”
“她是在向我们展示,‘威仪’的最终形态——如山之静,如海之深。”
他再次对着我,深深地,深深地行了一个礼,眼神里,充满了对“大道”的臣服。
“谢娘娘……今日,让我等,见‘仪’之终。”
“我们走。”
那阵熟悉的嗡鸣声,第十八次响起。
一群仿佛勘破了“宇宙终极礼法”的官员们,带着他们足以颠覆整个王朝礼仪体系的“新理论”,心满意足地消失了。
院子里,只剩下我,和一个戴着墨镜,翘着二郎腿,沐浴在柔和阳光下的,酷酷的女人。
嗯,这下,看什么都不刺眼了。
真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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