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
这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夜霄那片己经混乱不堪的脑海。
他瘫坐在床边,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只剩下那双赤红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凌芸。
哭?
他该如何哭?
他自小便被教导,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是生在皇家,眼泪是这世上最无用、最廉价的东西。
他早己忘记了哭泣是何种滋味,那份属于孩童的脆弱,早就在一次次的毒药侵蚀与一场场的阴谋算计中,被磨砺得坚硬如铁。
他可以伪装悲伤,可以表演绝望,可以用最精湛的演技骗过天下人。
可他,哭不出来。
那份发自肺腑的、撕心裂肺的恸哭,他演不出来。
凌芸看着他,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眸子里,没有半分的同情,只有一片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催促。
她的眼神在说,你若哭不出来,我们两个,今夜便都要死在这里。
门外,那道属于皇后的耳朵,正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他们露出任何一丝破绽,然后给予致命一击。
夜霄的心,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他知道,她是对的。
他刚才那一声中气十足的咆哮,己经引起了怀疑。
若此刻这寝殿内恢复了死寂,只会让门外那人的疑心更重。
他必须哭。
必须用一场肝肠寸断的哭声,来掩盖刚才的失误,来打消门外那人的疑虑,来为他们,争取到这宝贵的、缝合伤口的时间。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冰冷而滞涩,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呛得他胸口一阵剧痛。
他试图酝酿情绪,试图去回想那些最痛苦、最绝望的过往。
想起母妃早逝的凄凉,想起自己日复一日饮下毒药的苦楚,想起在父皇面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每一个瞬间。
可那些早己沉淀在记忆深处的伤疤,此刻却像是被一层厚厚的冰壳封住,无论他如何用力去敲击,都无法让那份真实的痛楚,化为眼泪,涌出眼眶。
他的喉咙干涩得发疼,眼眶酸胀,却流不出一滴泪。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门外那道若有若无的气息,像一把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随时都可能落下。
凌芸看着他那副痛苦而挣扎的模样,看着他那张因为用力而憋得通红的俊脸,那双冰冷的眸子里,终于闪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于不耐烦的……波动。
她缓缓地,抬起了那只,没有沾染血污的、苍白的手。
她的动作,依旧是那么的虚弱,那么的缓慢。
她将那只手,极其艰难地,伸向了床边那张,摆满了冰冷器械的矮几。
夜霄的目光,下意识地,随着她的动作,移动了过去。
他看到,她的手指,越过了那些闪烁着寒光的止血钳与缝合针。
最终,停留在了那柄,被他用来清理断线的、细长的镊子之上。
她的手指,轻轻地,捏住了那柄镊子。
然后,在夜霄那充满了困惑与不解的目光注视下。
她缓缓地,将那柄镊子,举了起来。
那闪烁着银光的、尖锐的镊子尖端,在昏黄的烛光下,反射出一抹,令人心悸的寒芒。
她要做什么?
夜霄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完全无法理解,她在这个时候,拿起一柄镊子,是想做什么。
凌芸没有看他。
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他那张,因为茫然与无措而显得有些可笑的脸上。
然后,她动了。
她的手腕,以一种,与她此刻那虚弱身体截然不符的、快如闪电的速度,猛地,向前一送。
“噗嗤——”
一声,极其细微的、利刃入肉的声响。
夜霄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他那双赤红的眼睛,缓缓地,缓缓地,向下移动。
他看到了。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那柄,冰冷的、尖锐的镊子,此刻,正稳稳地,插在他的大腿之上。
那尖锐的顶端,己经完全没入了他的皮肉之中,只留下那冰冷的柄部,在烛光下,散发着死神般的气息。
一股,尖锐的、撕心裂肺的、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从中劈开的剧痛,在延迟了片刻之后,轰然,炸了开来。
从他的大腿,沿着他的神经,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摧枯拉朽的姿态,瞬间,冲上了他的天灵盖。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极致痛苦与难以置信的惨嚎,猛地,从他的喉咙深处,爆发了出来。
那声音,凄厉,绝望,充满了,最原始的、最真实的痛楚。
不再是表演。
不再是伪装。
而是,真真正正的,发自灵魂深处的……哀嚎。
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再也不受控制地,从他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疯狂地,奔涌而出。
滚烫的,灼热的。
混合着他脸上的血污与汗水,狼狈不堪。
他整个人,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剧痛,而剧烈地抽搐了起来,像一条被活生生剖开的鱼。
他想拔出那柄镊子。
可他的手,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怎么也抬不起来。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柄,由他亲手递过去的凶器,此刻,正插在他自己的身上,成为他痛苦的根源。
门外。
那道,本己因为怀疑而屏住呼吸的、属于婢女小莲的气息,在听到这声凄厉惨嚎的瞬间,猛地,一颤。
紧接着,是一阵,细微的、衣袂摩擦的声响。
似乎,是她因为惊吓,而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寝殿内。
凌芸看着他。
看着他那张,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彻底扭曲的脸。
看着他那双,终于流出了“真实”眼泪的眼睛。
她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眸子里,没有半分的怜悯,也没有半分的愧疚。
只有,一片,冰冷的、仿佛在欣赏着一件刚刚完成的作品的……满意。
“继续。”
她的声音,沙哑,微弱,却像一道,来自九幽地狱的、不容违抗的魔咒。
“哭。”
“告诉她。”
“告诉门外那条,皇后的狗。”
“你,有多痛。”
夜霄的身体,还在剧烈地抽搐着。
他的大脑,己经被那股,无边无际的剧痛,彻底吞噬。
他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什么。
他只知道,痛。
痛得,让他想死。
痛得,让他想将整个世界,都彻底毁灭。
他张开嘴,想要咒骂,想要质问。
可从他喉咙里发出的,却只有,一阵阵,压抑不住的、充满了绝望与痛苦的……呜咽。
那呜咽声,断断续续,如泣如诉。
像一头,失去了所有希望的、濒死的孤狼,在月下,发出的、最后的哀鸣。
“芸儿……”
他从那破碎的呜咽声中,艰难地,挤出了这两个字。
“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没有你……我该怎么活……”
他的声音,充满了,最真实的悲伤,最绝望的爱恋。
那不是演的。
因为,在这一刻,他真的感觉到了。
感觉到了,那种,即将失去她的、撕心裂肺的痛。
那痛楚,甚至,比他腿上那柄镊子,所带来的,还要更加……深刻。
门外。
小莲那颗,本己提到了嗓子眼的心,在听到这阵,如杜鹃啼血般的、肝肠寸断的哭诉之后,终于,缓缓地,落了回去。
她眼中的怀疑,也渐渐地,被一种,了然的、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情绪所取代。
原来……
是这样。
原来,王爷刚才那声咆哮,不是因为中气十足。
而是,悲伤到了极致的、一种,失控的发泄。
而此刻这番哭诉,才是他,在发泄之后,那份,再也无法掩饰的、真实的脆弱与……绝望。
看来,这位九王爷,对那死去的王妃,倒真是……情深义重。
想到这里,小莲不再有任何怀疑。
她悄悄地,将那碗,早己凉透了的安神汤,放在了门口的台阶上。
然后,对着那扇,紧闭的殿门,无声地,行了一礼。
最后,她转过身,提着裙摆,脚步轻盈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寝殿内。
凌芸那双,始终保持着警惕的耳朵,微微地,动了一下。
她听到了。
听到了那阵,终于远去的、属于敌人的脚步声。
危机,暂时,解除了。
她那根,一首紧绷着的、名为“意志”的弦,终于,可以,稍微地,放松一丝了。
她看着,那个,还跪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腿,哭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的男人。
看着他那副,狼狈不堪、涕泪横流的模样。
她那双,冰冷的、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眸子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
然后,她缓缓地,再次,抬起了那只,苍白的手。
这一次,她的目标,不再是那些,冰冷的器械。
而是,他那头,因为痛苦与挣扎,而早己散乱不堪的、柔软的黑发。
她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极其缓慢地,落了下去。
像一片,没有重量的雪花。
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他那颗,正在剧烈颤抖的、高傲的头颅。
然后,用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于安抚的语气,说道。
“别哭了。”
“该……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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