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新换的银霜炭烧得正旺,暖意融融,将碎玉轩里最后一丝寒气也驱散干净。
心儿为主子奉上一盏热茶,小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主子滔滔不绝的崇拜。
苏清漪只是浅浅啜了一口,便将茶盏放下。
“去翊坤宫给贤妃娘娘请安的时辰快到了,我们走吧。”
她起身理了理素色的宫装,仿佛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不过是掸去了一粒尘埃。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踏着薄雪,沿着宫墙下的长巷往翊坤宫的方向走去。
雪后的宫城分外寂静,红墙白雪,琉璃瓦上覆盖着一层素净,别有一番清冷的美感。
刚走到御花园的入口处,迎面便撞上了一行人。
为首的是一位身穿桃红宫缎的年轻女子,头戴累丝嵌宝金凤钗,耳坠明珠,妆容精致,眉眼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刻薄与傲慢。
正是比苏清漪高上一阶,从六品的林宝林。
林宝林身后跟着西名宫女太监,个个都学着主子的模样,下巴抬得高高的,一副目中无人的架势。
看到苏清漪,林宝林像是才发现路边有块碍眼的石头,夸张地停下了脚步。
她身边的大宫女立刻会意,上前一步,用尖利的嗓音呵斥道:“大胆!”
“见了林宝林,为何不行礼问安,杵在这里是何道理?”
心儿脸色一白,连忙拉了拉苏清漪的衣袖,就要屈膝行礼。
按宫规,才人遇见宝林,确实应该主动避让并请安。
林宝林却抬起戴着金护甲的手,懒洋洋地一摆,制止了她们的动作。
她迈着莲步,走到苏清漪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货物。
“苏才人是吧?我听说过你。”
她的声音娇嗲,却透着冰冷的恶意。
“听说你父亲不过是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靠着几篇酸腐文章才得了陛下的恩典,让你入了宫。”
“怎么,以为进了这宫门,就忘了自己的身份,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了?”
这番话极尽羞辱,不仅贬低了苏清漪,连她的父亲也一并带了进去。
周围的宫人发出低低的窃笑,看向苏清漪的目光里充满了看好戏的意味。
心儿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敢在这种场合顶撞位份更高的人,只能死死咬着嘴唇,眼眶泛红。
林宝林很满意这种效果,她就是要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折辱这个新来的苏才人。
“见了本小主,不行礼问安,此为大不敬。”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地上那层冰冷的积雪,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本小主今日心情好,不与你计较太多。”
“你就在这里跪下,给我磕三个头,真心实意地认个错,这事就算过去了。”
寒风呼啸,让林宝林的话语显得愈发刻毒。
在这样天寒地冻的日子里,让一个体面的宫妃跪在雪地里磕头,这己经不是惩罚,而是赤裸裸的羞辱。
就在林宝林的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周遭的一切再次在苏清漪的感官中变得迟缓而遥远。
林宝林得意的嘴脸,宫人们幸灾乐祸的眼神,心儿焦急的呼吸,都化作了没有意义的背景。
她的心跳沉稳如钟,大脑中任何名为“愤怒”或“屈辱”的情绪都被瞬间剥离,只剩下冰冷的计算和推演。
【困境识别:以势压人,公开羞辱,制造下马威。】
【时间限制:五分钟内必须化解,否则受辱事小,被人拿捏住软弱的把柄后患无穷。】
【对方分析:林宝林,从六品。性格:嚣张跋扈,头脑简单。背后势力:极可能为德妃一党,被当枪使。目的:试探并打压。】
【可用资源:一,宫规,但对方占据位份优势;二,周围环境;三,突发事件。】
【破局点搜寻中……】
首接辩解,只会陷入对方预设的“规矩”陷阱,毫无胜算。
强硬反抗,会被扣上“以下犯上”的罪名,后果更严重。
求饶示弱,则正中对方下怀,未来将永无宁日。
【逻辑推演:必须创造一个优先级高于“请安行礼”的、且对方无法反驳的“正当理由”,来解释自己为何“失仪”。】
【最优解锁定:寻找或创造一个属于更高位阶存在的“物品”,将其与自身行为绑定,将个人冲突上升为对更高权力的“尊重”问题。】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用时甚至不到一秒。
苏清漪的目光如同精密的仪器,飞速扫过周遭的环境。
白雪,红墙,枯枝。
没有可利用之物。
不,有。
她的视线定格在前方不远处的一株红梅树下,那里的积雪似乎被什么东西划过,露出了一点微弱的、不同于雪色的金属光泽。
那是一个几乎被白雪完全掩盖的金色发簪。
从心跳平稳到锁定目标,整个过程快到令人发指。
在外人看来,苏清漪只是在林宝林的逼视下,沉默了短短一瞬。
她没有看林宝林,而是突然对着林宝林身后的方向,微微睁大了眼睛,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
紧接着,她没有丝毫犹豫,提着裙摆便快步上前,动作急切却不失优雅。
这个举动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林宝林脸上的得意笑容僵住了,她以为苏清漪要逃跑,正要开口呵斥。
却见苏清漪走到那株梅树下,小心翼翼地俯下身,从雪地里用干净的手帕捧起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支金簪,造型是展翅欲飞的凤凰,尾羽上还镶嵌着细碎的红宝石,在白雪的映衬下流光溢彩,华美异常。
整个御花园,乃至整个后宫,会用这种凤尾金簪的,并且有资格用的,只有一个人。
——备受圣宠的贤妃。
苏清漪捧着那支金簪,转身面向依旧愣在原地的林宝林,脸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凝重。
“林宝林,您快看。”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让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方才嫔妾正欲向您行礼,却一眼瞥见贤妃娘娘的这支凤尾金簪竟遗落在此处的雪地里。”
她的目光清澈而坦然,首视着林宝林,缓缓说道:“宫规有云,见高位者信物如见其人。”
“这凤尾金簪乃是贤妃娘娘心爱之物,若是遗失或是被冰雪污损,你我二人都担待不起。”
“嫔妾情急之下,一心只想着尽快拾起金簪,这才慢待了宝林,实在是罪该万死。”
“但若因嫔妾先行礼而耽误了片刻,导致这凤尾金簪有任何闪失,那更是万死莫赎的大罪。”
“两相权衡,嫔妾只好先保住娘娘的信物,再来向宝林您请罪。”
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合情合理。
她非但没有否认自己的“失仪”,反而主动承认,并给出了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指摘的理由。
保护贤妃的物品,优先级自然远高于向一个区区宝林请安。
她的“失仪”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林宝林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像是吞了一只苍蝇。
她精心设计的一场羞辱,就这样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化解了,而且还让她自己陷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如果她继续追究苏清漪的“不敬之罪”,那就等于是在说,她林宝林的体面,比贤妃娘娘的贵重物品还要重要。
这种话,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说。
“你……”
林宝林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一张俏脸涨成了猪肝色,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她身边的宫女太监们也面面相觑,脸上的讥笑早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惊愕和一丝隐藏的慌乱。
苏清漪仿佛没有看到她难看的脸色,捧着金簪,又向前走了一步,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微笑。
“说起来,今日还要多谢林宝林。”
“若不是您在此处,嫔妾或许还发现不了这支金簪。”
“如今既然寻回了,这可是你我二人的功劳。”
她说着,便将那支用手帕包裹着的金簪,恭恭敬敬地递到了林宝林面前。
“宝林的位份比嫔妾高,这寻回的信物,理应由您亲自交还给贤妃娘娘,方能显出您的敬重之心。”
“嫔妾人微言轻,可不敢去抢这份功劳。”
这个动作,如同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林宝林的脸上。
这支金簪,现在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接,还是不接?
接了,就等于承认了苏清漪的说辞,承认自己刚才是在无理取闹,这场闹剧就以自己的完败而告终。
而且,她还要亲自去翊坤宫面对那个心机深沉的贤妃,天知道贤妃丢了心爱之物后心情如何,是赏是罚,全凭对方一念之间。
不接?
那更是当众表明了自己对贤妃的不敬,传出去罪过更大。
林宝林的手僵在半空中,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她能感觉到自己身后那些宫人的目光,从刚才的幸灾乐祸,变成了此刻的微妙和看笑话。
她的脸颊火辣辣地疼,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了上来。
她死死地瞪着苏清漪,那双原本刻薄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愤怒、不甘,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慌。
苏清漪却只是静静地捧着那支金簪,姿态谦恭,眼神无辜,仿佛真心实意地在为她着想。
最终,在苏清漪平静的注视下,林宝林颤抖着伸出手,几乎是夺一般地从苏清漪手中接过了那支凤尾金簪。
金簪冰冷的触感让她猛地一哆嗦,那沉甸甸的重量,此刻仿佛有千斤之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紧紧地攥着那支金簪,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张涂满脂粉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片屈辱的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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