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可乐还在嘶嘶作响，冒着最后的气泡，像一声无力的哀鸣。
那狼藉的液体，映照着谢忱惨白的脸，也映照着苏言冰冷的眼。
“是。”
良久，谢忱终于开口，吐出了这个苏言早己知道，却依旧让她心脏一沉的字。他没有再辩解，也没有再伪装。当那本书被从书桌下抽出来的一刻，他就知道，这场演了几个月的戏，该落幕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鼓起毕生的勇气。他没有去捡地上的可乐，而是缓缓地蹲下身，从抽屉里拿出纸巾，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地上的污渍。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那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情。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苏言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冷得像冬日结冰的湖面。
谢忱擦地的手顿了一下，没有抬头。
“从你搬进这个宿舍的第一天。”
一句话，让苏言刚刚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瞬间崩塌。
不是临时起意，不是中途加入，而是从一开始，她踏入这个房间的第一步，就己经落入了一个精心编织的局里。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自以为是，都像是一场被安排好的滑稽戏。
“陆时舟让你来的？”
“是。”
“监视我？”
“……也可以这么说。”谢忱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更准确的说法，是观察。”
“观察？”苏言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观察我和林翊怎么斗得你死我活？观察我什么时候会撑不住，跪下来求他？还是观察我这个苏家的‘私生子’，到底有几斤几两，值不值得他陆大少爷费心？”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淬了毒的针，狠狠地扎向谢忱，也扎向那个缺席的始作俑者。
谢忱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第一次正视着苏言的眼睛。他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了浓得化不开的苦涩与歉意。
“苏言，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但在陆时舟那里，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应该是怎样？”苏言向前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告诉我，我应该怎样想？是该感谢你们，把我当猴一样耍了几个月？还是该佩服你们，演技如此精湛，连奥斯卡都欠你们一座小金人？”
“我……”谢忱被她逼得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苏言冷笑一声，转过身，不再看他。她怕自己再多看一秒，就会控制不住，一拳挥上那张她曾经无比信任的脸。
宿舍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许久，谢忱才重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林翊的电脑，我黑过不止一次了。从他开始构建那个模型的核心算法时，我就在他的系统里留了后门。他所有的操作，每一次代码的修改，每一份数据的导入，都会同步生成日志，发到我的邮箱。”
苏言的背影，纹丝不动。但她那微微收紧的拳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昨晚，”谢忱继续说道，“在你行动失败之后，陆时舟给我发了信息，启动了B计划。我等林翊睡熟后，花了不到五分钟，就绕过了他的防火墙，用他自己的后门，替换掉了那份所谓的‘财务造假证据’。整个过程，天衣无缝。”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苏言却能想象出，这背后所需要的技术实力，是何等的恐怖。这个平日里伪装成“游戏宅”的男人，在网络世界里，或许是一个连陆时舟都要倚重的王者。
“所以，那本《UNIX环境高级编程》，不是你买来装样子的？”苏言的声音依旧冰冷。
“不是。”谢忱自嘲地笑了笑，“那是我最近在看的书。毕竟，技术这东西，一天不学，就落后了。”
谎言被一层层剥开，露出了最残酷的真实。
苏言缓缓地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回他的脸上。
“最后一个问题。”她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帮他？”
这个问题，似乎触及了最核心的秘密。
谢忱的脸色，变了又变。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的校园，眼神变得有些悠远。
“因为，我欠他一条命。”
苏言的瞳孔，微微一缩。
“我和陆时舟，不是在A大才认识的。”谢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们是高中同学。只不过，他是在最好的国际班，而我，是在最差的普通班。”
“那时候的我，比现在要混蛋得多。逃课，打架，上网，我觉得那样很酷。我父亲是个小包工头，赚了点钱，就把我塞进了那所贵族学校，希望我能学好。结果，我让他失望了。”
“高二那年，我爸的工地出了事，资金链断了，欠了一屁股高利贷。追债的人找到了学校，他们把我堵在校外的小巷子里，说不还钱，就卸我一条腿。”
谢忱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腿。
“我当时吓坏了，我以为我死定了。就在那时候，陆时舟出现了。他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没坐家里的车，碰巧路过那条巷子。他只说了一句话，‘他是我的人，你们动他一下试试’。”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露出那种冷得能杀人的眼神。那些追债的混混，竟然真的被他一个人给镇住了。”
“后来，他帮我还清了债，还动用陆家的关系，把我爸从一个复杂的官司里捞了出来。从那天起，我这条命，就是他的。”
谢忱转过身，看着苏言，眼中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所以，当他找到我，让我以一个普通学生的身份考进A大，住进这个宿舍时，我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任何犹豫。”
“他只对我提了一个要求。他说，这个宿舍里，会住进一个苏家的‘私生子’，一个叫苏言的人。我的任务，就是保证你的绝对安全。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让你，在A大，出任何意外。”
苏言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不是监视，而是……保护？
这个答案，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保护？”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让一个黑客高手来保护我？怎么保护？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帮我黑掉对方的电脑吗？”
“不只是这样。”谢忱摇了摇头，神情变得严肃起来，“陆时舟做事，从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他信不过你，更信不过你背后的苏家。他早就料到，秦伯会对你下手，也料到苏家内部，一定有鬼。”
“所以，从你踏入A大的第一天起，他就在你身边，布下了两道防线。他是明面上的那道，而我，是藏在暗地里的那道。无论你选择相信谁，无论你倒向哪一边，最终的结果，都不会超出他的掌控。”
苏言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透明人，被陆时舟那双无形的眼睛，里里外外，看了个通透。她的每一步选择，每一点挣扎，或许都在他的预案之中。
这个人……究竟可怕到了什么地步？
“那林翊呢？”苏言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也是你们计划中的一环？”
“不，林翊是个意外。”谢忱的眉头皱了起来，“陆时舟最初的目标，只有秦伯。但林翊的出现，给了他一个更好的，能将秦伯一击毙命的机会。所以，他才将计就计，把你，也算计了进去。”
“他利用了你母亲的安危，逼你入局。这一点，他做得很不地道。”谢忱看着苏言，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诚的歉意，“对不起，苏言。作为朋友，我本该提醒你，但我不能。”
朋友？
苏言觉得这个词，此刻听起来，是那么的刺耳。
“我们不是朋友，谢忱。”她冷冷地打断了他，“从一开始就不是。我们只是室友，被命运和算计，硬凑在一起的室友。”
谢忱的脸上，闪过一丝受伤的神情，但很快，便被苦笑所取代。
“是啊，你说得对。”他颓然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现在，你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你想怎么样？让我搬出去？或者，去告诉陆时舟，他的B计划，暴露了？”
苏言没有回答。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真相，她知道了。可知道了真相，又能怎样？她依旧身处漩涡的中心，依旧无法脱身。陆时舟布下的天罗地网，远比她想象的，要更加牢固。
而谢忱，这个曾经的“朋友”，现在的“敌人”，她又该如何面对？
恨他吗？当然恨。
可他的那句“我欠他一条命”，却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身不由己。
“我不会让你搬出去，也不会告诉陆时舟。”良久，苏言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决绝，“从今天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这是她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谢忱看着她，眼神复杂。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破碎，就再也无法复原了。
“好。”他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结局。
宿舍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就在苏言准备转身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时，谢忱忽然又叫住了她。
“苏言。”
“还有什么事？”
“陆时舟他……”谢忱的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凝重，“他这次遇到的麻烦，可能比秦伯，还要棘手。你……自己多加小心。”
苏言的脚步，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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