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
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地烙在了苏言的心上。
那个从小看着她长大，总是笑眯眯地递给她糖果，慈祥得像她半个爷爷的老人。那个在她女扮男装离家时，唯一一个看出端倪，却只是叹了口气，叮嘱她“万事小心”的家人。
竟然是他。
竟然真的是他。
苏言感觉自己的呼吸，在这一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父亲病重期间，张叔进出书房的次数，明显比平时多了许多。想起有几次重要的家庭会议，张叔总是以“送药”或“检查身体”为由，在门外徘徊。想起母亲被带走前，她收到的那条来自张叔的，看似关心实则在确认她行踪的短信。
所有的疑点，在这一刻，都串成了一条清晰而致命的线索。
是她太蠢了。
是她被所谓的“亲情”和“信任”，蒙蔽了双眼。
“为什么？”苏言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张叔在苏家待了三十多年，我父亲待他不薄。”
“因为三十多年前，苏家待他，更薄。”陆时舟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张叔本名张正德，是苏氏集团最初的创始人之一。当年，他和你的祖父，还有另外两个人，一同白手起家，创办了苏氏的前身。后来公司做大，你的祖父，用了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将包括张正德在内的其他几位创始人，全部踢出了局，独吞了所有的股份。”
“张正德一夜之间，从公司元老，变成了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他走投无路，甚至想过自杀。是你祖父，又假惺惺地出面，‘收留’了他，让他改名换姓，以一个家庭医生的身份，留在了苏家。”
陆时舟缓缓地，揭开了一段被尘封的，沾满了鲜血与背叛的往事。
“你祖父以为，这是一种仁慈，一种施舍。他要张正德一辈子都看着他，看着苏家，是如何踩着他的尸骨，一步步走向辉煌的。他要用这种方式，彻底摧毁一个人的尊严和意志。”
“但他算错了一件事。”陆时舟看着苏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他低估了仇恨的力量。张正德在苏家潜伏了三十年，为的，就是今天。”
苏言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她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一个冰冷刺骨的深渊。原来，她引以为傲的家族，那看似光鲜亮丽的基石之下，竟然埋藏着如此肮脏的罪恶。
难怪。
难怪秦峥能对苏家内部的动向，了如指掌。难怪他能那么轻易地，就控制住自己的母亲。
因为苏家这艘看似坚固的大船，从内部，早就己经腐朽不堪了。
“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苏言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陆时舟。
“陆家有一个专门的情报部门，只要我想查，A市没有我查不到的秘密。”陆时舟说得轻描淡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现在，我的筹码，己经放在桌上了。苏言，你的选择呢？”
苏言没有立刻回答。
她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着。
陆时舟抛出的这个“交易”，对她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苏家的内鬼，是她目前最急于解决，却也最棘手的问题。张叔在苏家根基深厚，深得人心，如果没有铁一般的证据，单凭她的怀疑，根本不可能动摇他分毫。而陆时舟，显然掌握着她所不知道的，更深层的东西。
和他合作，是解决这个心腹大患最快，也是最有效的途径。
但代价，同样巨大。
将陆时舟这个移动的“炸药包”藏在身边，无异于与虎谋皮。秦峥背后的人，既然能策划出如此专业的伏击，就说明他们的势力，远超想象。一旦陆时舟的行踪暴露，她和整个701宿舍，都将被卷入一场足以致命的风暴之中。
这是一场豪赌。
赌输了，万劫不复。赌赢了，她或许能借陆时舟这把最锋利的刀，斩断束缚在苏家身上的所有枷锁，真正地，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苏言的目光，缓缓地，移向了病床上依旧沉睡的母亲。
她想起了母亲被挟持时，自己那种撕心裂肺的无助。她想起了林翊用母亲的性命来威胁她时，她那种任人宰割的屈辱。
她受够了。
她再也不想，让自己的亲人，因为自己的弱小，而身陷险境。
“好。”
苏言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字。她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坚定。
“我答应你。”
陆时舟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但，我也有我的条件。”苏言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
“第一，你要把你掌握的，关于张正德的所有证据，全部交给我。如何处置他，是苏家的家事，我必须亲自动手。”
“第二，在宿舍期间，我们只是室友。你不能干涉我的任何行动，我也不会过问你的任何事情。我们的合作，仅限于揪出内鬼这一件事上。”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苏言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事成之后，我不管你和秦峥背后的人斗得如何天翻地覆，你都必须保证，不再将我和我母亲，卷入你们的任何争斗之中。我们的交易，一笔勾销，两不相欠。”
她开出的条件，清晰，干脆，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模糊地带。
陆时舟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真正的欣赏。
这个苏言，或者说，苏沐，比他想象的，要更有趣。她就像一株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野草，看似柔弱，却有着惊人的韧性和生命力。每一次的打压，都只会让她把根，扎得更深。
“成交。”
陆时舟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所有条件。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和苏言之前那个一模一样的，微型U盘，递给了她。
“这里面，是张正德过去三十年里，向秦峥泄露的所有苏氏集团的商业机密，以及……他和秦峥的资金往来记录。证据链很完整，足以让他，在牢里待一辈子。”
苏言伸手接过，那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感觉自己像是接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这里面，装着一个“亲人”的背叛，也装着一个家族不堪的过往。
“至于你的第二个和第三个条件，我也可以答应你。”陆时舟看着她，忽然话锋一转，“但，我同样有一个附加条件。”
“什么？”
“在你彻底解决掉苏家的麻烦之前，你，必须绝对地，听从我的安排。”陆时舟的语气，不容置疑，“这不是请求，是命令。因为从现在开始，你的命，和我的命，是绑在一起的。你任何一个轻举妄动的行为，都可能害死我们两个人。”
苏言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她讨厌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
但她也知道，陆时舟说的是事实。在面对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亡命之徒时，她的那些小聪明，根本不值一提。她需要陆时舟的经验和判断力。
“好。”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很好。”陆时舟似乎对她的识时务，感到很满意。
他看了一眼手表，说道：“现在，执行我们合作的第一个命令。立刻回学校，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记住，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苏沐，你只是那个胆小、懦弱，还有点蠢的苏言。不要让任何人，看出你的破绽。尤其是，谢忱。”
提到谢忱，苏言的心，又是一紧。
“他……你也不信他？”
“在绝对的危机面前，我谁都不信。”陆时舟的眼神，冷得像冰，“谢忱是我的底牌，但底牌，之所以是底牌，就是因为它永远不能被放在明面上。在那些人眼里，他和你一样，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大学生。这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苏言明白了。
陆时舟这是要将自己，彻底孤立起来。
他不仅要躲避敌人的追杀，还要防备着身边，可能出现的任何变数。
这个人，活得该有多累？
“我知道了。”苏言收起U盘，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陆时舟又叫住了她。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递了过来。
那是一枚小巧的，看起来像纽扣一样的黑色物体。
“这是什么？”
“紧急呼叫器。”陆时舟解释道，“最新款的军用级别产品，内置卫星定位和窃听功能。按一下，会向我指定的号码，发送最高级别的求救信号。不到万不得己，不要用它。”
“如果……你出事了呢？”苏言下意识地反问。
陆时舟看着她，忽然笑了。
那是在经历了伏击，经历了这么多算计之后，他第一次，露出的一个真实的，不带任何伪装的笑容。
“那你就按两下。”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会有人来，替我收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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