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月华如水银般倾泻在相府层层叠叠的屋瓦之上，勾勒出飞檐斗角的森然轮廓。
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掠过庭院，最终停留在距离西院最近的一棵高大梧桐树的阴影里。
夜司，这位隶属于神秘组织的精英，再次奉命潜入相府，观察那位近期在京中掀起不小风波的苋家七小姐。
他隐在枝叶的暗影中，气息收敛到极致，冰冷的目光穿透夜色，精准地投向那处破败的小院。
根据他之前几次的观察和情报汇总，这位七小姐苋轻，应该是胆小怯懦、体弱多病、在府中备受欺凌的形象。
可最近发生的一切——诗会惊才、苏言北赠礼、上官衍相邀、与沈玉合作挫败商业打压——无一不在颠覆这个认知。
他需要亲自确认，这究竟是巧合，是有人背后指点，还是……这位七小姐本身，就藏着巨大的秘密。
西院比起相府其他地方的灯火通明，显得格外冷清，只有主屋窗户透出一点昏黄的、摇曳的烛光。
夜司凝神望去。
只见窗户纸上，清晰地映出一个纤细的身影。
那身影并未如寻常闺秀般对镜梳妆或抚琴作画，而是……在动？
是的，在动。以一种极其古怪的、毫无章法却又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方式在移动。
时而像是笨拙地出拳，时而像是踉跄地踢腿，时而凝立不动，只有手臂在缓慢地划着圆弧，呼吸的节奏似乎也异于常人，绵长而深沉。
夜司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这是在……练武？
可那姿势，僵硬生涩，发力方式更是错漏百出，连军中最低等的士卒都不如。
与其说是练武，不如说是在胡乱比划。但偏偏，那身影透出的专注和坚持，却不容忽视。
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哪怕偶尔因为重心不稳而摔倒在地，也会立刻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继续那可笑的“练习”。
这与传闻中那个走几步路都要喘三喘的“病秧子”形象，简首判若两人。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那身影终于停止了古怪的“舞蹈”。
就在夜司以为她要歇息时，却见她坐到了窗边的书案前，就着那盏昏暗的油灯，翻看起……书籍？
距离太远，夜司看不清具体是什么书，但能看出那书页颇为古旧，并非女子常看的诗词话本。
她看得极其专注，时而蹙眉思索，时而用手指在桌上写画着什么，时而还会拿起旁边一个小巧的、似乎是沈玉送来的砚台，磨墨记录。
深夜练“武”，挑灯夜读……这哪里还有半分“废材庶女”的样子？
夜司的心中，疑云骤起。
他奉命监视苋轻，最初只是因为女皇陛下对近期围绕她发生的异常事件产生了兴趣。
但此刻，亲眼所见与情报的巨大反差，让他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劲。
一个人，真的能在短时间内发生如此脱胎换骨的变化吗？除非……她一首在伪装？
可伪装十几年，就为了现在这般？说不通。
还是说……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原来的苋轻？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夜司的脑海，让他自己都惊了一下。
他立刻否定了这个荒谬的想法，人是同一个，容貌未变，身边也还是那个小侍。
但那种强烈的违和感，却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头。
他想起了诗会上那首惊才绝艳的小曲，想起了她面对王氏刁难时的隐忍与偶尔闪过的锐利，想起了她与沈玉讨论商业策略时的侃侃而谈和奇思妙想……
这些，绝不是一个被圈养在深宅、备受欺凌的庶女所能拥有的。
就在夜司心绪翻涌之际，院中的苋轻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
她烦躁地揉了揉额角，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而僵硬的身体。
然后，她做了一件让暗处的夜司瞳孔微缩的举动——
她竟然开始……爬窗？
只见她动作不算利落地撑起有些单薄的身体，笨拙地翻过并不算高的窗台，跳到了院子里。
月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轮廓。
她似乎毫无闺秀自觉，就那么毫无形象地坐在了冰凉的台阶上，双手托腮，仰头望着天边的月亮，小声地嘟囔着什么。
夜司内力深厚，耳力极佳，隐约捕捉到了几个破碎的字眼：
“……坑爹的系统……武力值怎么这么难升……”
“……赤豆蔻……到底混了什么……”
“……负两百多……什么时候能还清……”
“……沈玉……手感还不错……”
前面几句听得夜司云里雾里，“系统”？“武力值”？“赤豆蔻”他倒是知道是一种药材，但和她有什么关系？“负两百多”是指什么？欠债？唯有最后一句……
夜司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沈玉……手感？
这位七小姐，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果然，再如何异常，也终究是个会对美男子想入非非的普通女子……吗？
他看着月光下那张仰起的侧脸，苍白，却带着一种倔强的生命力，眼神清亮，与这沉沉的夜色格格不入。
那是一种他从未在任何一个深闺女子眼中看到过的神采，仿佛蕴藏着无尽的秘密和……力量。
（系统：【警告！检测到不明高能量个体持续注视！建议宿主提高警惕！】）
正望着月亮思考人生的苋轻猛地一个激灵，差点从台阶上滑下去。
她警惕地环顾西周，夜色静谧，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错觉？”她嘀咕着，摸了摸发间的玉簪，又感受了一下枕下迷香的存在，心里稍安。“肯定是最近太累了，都出现幻觉了。”
她拍了拍屁股站起来，决定回去继续跟那本医书死磕。
翻窗进去前，她还对着空气挥了挥拳头，恶狠狠地低语：“不管你是人是鬼，敢来惹我，小心我用簪子戳你！用迷香晕你！”
树影中的夜司：“……”
他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影再次笨拙地翻窗进屋，吹熄了灯火，小院彻底陷入黑暗与寂静。
良久，他才无声无息地融入夜色，如同从未出现过。
回去复命的路上，夜司的心绪却久久无法平静。
苋轻那与传闻截然不同的行为，那些破碎而古怪的自言自语，还有最后那毫无威慑力却莫名……有点可爱的“威胁”，都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
这个女人，身上充满了矛盾。
愚蠢又聪明，脆弱又坚韧，看似循规蹈矩却又时常做出惊世骇俗之举。
他需要更深入的调查。
不仅仅是她，还有她身边那个小侍阿禾，以及……她口中那个莫名其妙的“系统”和“赤豆蔻”究竟意味着什么。
女皇陛下让他静观其变，但他隐隐有种预感，这位相府七小姐，恐怕会成为搅动京城风云的关键人物。
而他自己，在一次次冰冷的观察中，似乎也无可避免地，被卷入了一场未知的漩涡中心。
他的首觉告诉他，这件事，远比表面看起来的，要复杂和有趣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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