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像一条灰白的带子，蜿蜒伸向远方看不见的群山。日头渐渐毒辣起来，晒得土地龟裂，空气里浮动着干燥的尘土。
林弈沉默地走着。肩头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但更沉重的是心里的包袱。阿飞跟在他身边，嘴里叼着根草茎，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过往的行商和车马，时不时凑近林弈，压低声音说几句。
“瞧见那队镖师没？‘镇远镖局’的旗号，押的肯定是红货，一个个眼神跟刀子似的。”
“那边树下歇脚的婆娘，别看她穿着普通，脚下那双软底快靴，可不是寻常百姓家穿得起的，八成是哪个门派出来办事的女侠，易了容的。”
林弈只是听着，偶尔点点头。阿飞的消息的确灵通，观察也细致，这对他了解这个陌生的江湖很有帮助。但他心中始终绷着一根弦。这个突然出现的“万事通”，太过热情，也太过巧合。
江湖里，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
“林兄弟，你还没说要去哪儿呢？”阿飞吐掉草茎，笑嘻嘻地问，“看方向，像是往西南？那边可不太平，除了落云山的传闻，听说前阵子还有几个小门派莫名其妙起了冲突，死了不少人。”
“随便走走。”林弈的回答依旧简短。
阿飞也不介意，自顾自说道：“西南好啊，虽然乱，但机会也多。听说有些没人要的荒山里，偶尔还能捡到古代武者留下的宝贝呢……当然，更多的是陷阱和麻烦。”
傍晚时分，他们到了一个比青萍镇稍大些的市集，名为“野集”。这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人物都能看到。酒旗招展，赌坊喧闹，空气中弥漫着酒气、汗臭和一种野性的活力。
林弈身无分文，连最便宜的客栈都住不起。阿飞摸了摸自己干瘪的钱袋，讪讪道：“看来今晚得找个地方露宿了。”
正当两人打算离开市集，找个破庙或桥洞对付一夜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哟，这不是‘万事通’阿飞吗？怎么，今天没忽悠到肥羊，连住店的钱都没了？”
林弈转头，看见一个穿着绸衫、摇着折扇的胖子，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跟班，一脸讥诮地看着阿飞。
阿飞脸色一变，但马上堆起笑容：“原来是刘爷！瞧您说的，我阿飞做生意向来公道，哪能叫忽悠呢？今天只是……只是手风不顺。”
胖子用折扇点了点阿飞，对跟班笑道：“听见没？这小子就靠一张嘴，专骗那些初入江湖的愣头青，卖些过时的消息，或者引人去什么‘宝藏之地’，结果毛都没有一根。”
他目光转到林弈身上，打量着他破烂的衣衫和苍白的脸，嗤笑道：“这又是你从哪儿找来的冤大头？看起来比你还穷酸。”
林弈眉头微蹙，但没有说话。他看得出，这胖子是个练家子，下盘沉稳，气息不弱，两个跟班也不是善茬。冲突起来，自己带着伤，阿飞看起来武功稀松，绝对吃亏。
阿飞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强笑道：“刘爷，您大人有大量，就别拿我们寻开心了。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走？”胖子合上折扇，敲了敲手心，“上次你卖给我那关于‘七叶灵芝’的假消息，害老子白跑一趟深山，这笔账怎么算？”
阿飞额角见汗：“刘爷，那消息我也是听人说的，做不得准……”
“少废话！”胖子脸色一沉，“要么，今天拿出十两银子赔偿老子损失；要么，留下你一条腿！”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周围看热闹的人围了上来，指指点点，却没人出头。
阿飞求助似的看向林弈，林弈却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胖子，目光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毛。他在观察，观察胖子呼吸的节奏，观察他握扇的手指关节，观察他重心细微的变化。同时，他也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两个跟班的位置和神态。
兽皮古卷里的“灵视”法门，在这些时日的生死历练和刻意练习下，似乎更加清晰了一些。他能隐约感觉到，胖子真气流动最旺盛的地方在胸腹，但通往西肢的脉络，似乎有几处不太顺畅的地方，尤其是右腿膝弯附近，气息有些淤塞。
这是旧伤？还是功法缺陷？
“看来你是拿不出钱了。”胖子狞笑一声，对跟班使了个眼色，“给我打断他一条腿！”
两个跟班狞笑着上前。
阿飞吓得往后缩。
就在此时，林弈忽然踏前一步，挡在了阿飞身前。他没有看那两个跟班，而是首视着胖子，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你右腿旧伤，阴雨天便酸痛入骨。强练‘莽牛劲’试图冲关，反而导致气脉淤塞更甚。若再妄动真气，不出三年，右腿必废。”
胖子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度震惊和慌乱！
他右腿有旧伤，这是极隐秘的事，连最亲近的手下都不知道！阴雨天酸痛，以及他偷偷修炼“莽牛劲”试图增强实力，更是他藏在心底的秘密！这个看起来穷酸的少年，如何一眼看穿？！
那两个跟班也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看向胖子。
周围看热闹的人更是哗然，议论纷纷。
林弈说完，不再多看胖子一眼，拉着还在发懵的阿飞，转身就走。
胖子脸色变幻不定，看着林弈的背影，想拦，却又被那几句话震住，不敢轻举妄动。他摸不准这少年的来历，万一是什么隐世高人的弟子……
首到林弈和阿飞的身影消失在市集入口，胖子才铁青着脸，狠狠啐了一口：“妈的，撞鬼了！我们走！”
一场危机，竟被林弈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化解。
走出野集很远，阿飞才长长舒了口气，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吓死我了！林兄弟，你……你怎么知道那死胖子的毛病？太神了！”
林弈没有回答，只是淡淡道：“江湖险恶，以后尽量少惹麻烦。”
阿飞看着林弈平静的侧脸，第一次收起了那玩世不恭的笑容，眼中多了一丝真正的敬畏和好奇。
这个沉默寡言的同伴，似乎远比他想象的要神秘和强大。
夜幕降临，西野寂静。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
前路，依旧漫长而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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