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是一天中最浓重深邃的时刻。
下溪村的公鸡,尚未开始它每日例行的啼鸣,整个村庄,便在一道道无声的指令下,悄然苏醒。
没有喧哗,没有骚动。
一种压抑而紧张的气氛,取代了往日的宁静祥和,如同山雨欲来前的阴云,笼罩在每一个村民的心头。
厉虎是第一个接到命令的。
当林越的亲笔信,由林癞子在三更半夜送到村外营地时,这位在军中历练多年的百户,几乎是瞬间,便从那寥寥数语中,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化整为零,便衣散出,监控要道,格杀勿论。”
短短十二个字,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杀伐果决。
厉虎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多问一个字。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能让那位深不可测的林先生,下达如此命令的,必然是天大的麻烦。而他的前途,他的性命,早己和这位林先生,和这片神田,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天色微明时,驻扎在村外的三十名京畿卫戍军斥候,己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脱下了那身显眼的军服,换上了从村里找来的、各式各样的破旧衣衫,三三两两,化作了猎户、樵夫、货郎……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这片连绵的群山之中。
他们,成了林越撒出去的第一张网。一张由精锐斥候组成的、无形的侦查之网。
而村子里,第二道防线,也正在林癞子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构筑起来。
“柱子!你他娘的没吃饭吗?滚石再往上推三尺!要保证一根藤索就能让它给老子滚下去!”
“二狗!那个捕兽夹埋深点!上面多盖些浮土,别他娘的自己人踩上去了!”
“还有你们几个!把削好的竹签子,都给老子涂上金汁!不用多,沾上一点,就够那些杂碎喝一壶的!”
祠堂前的空地上,林癞子一改往日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正唾沫横飞地,对着一群青壮年,大声咆哮着。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
对于这个骨子里就流淌着不安分血液的泼皮来说,这种充满了刺激和危险的挑战,远比让他去种地,更能点燃他的激情。
村民们,虽然心中充满了恐惧和不安,但在“神使大人”的命令下,他们依旧选择了无条件的服从。
男人们,将家中所有能用来当武器的铁器,都集中了起来。锄头、镰刀、柴刀……这些原本用来侍弄庄稼的工具,此刻,都被磨得寒光闪闪,散发着冰冷的杀意。
女人们,则在陈忠婆娘的带领下,熬制着滚烫的桐油和金汁,准备着绷带和伤药。
就连村里的孩子们,也被组织了起来,负责在村中各个角落放哨,一旦发现任何异常,便立刻敲响挂在村口大槐树下的那面铜锣。
整个下溪村,就像一头被惊醒的刺猬,虽然弱小,却竖起了自己身上,每一根可以用来防御的尖刺。
所有的一切,都在以一种高效到近乎冷酷的方式,悄然进行着。
而这一切的指挥中枢——林越,却表现得,与这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像往常一样,天一亮,便来到了田间。
他没有去指挥任何人,也没有去巡视那些正在布置的陷阱。他只是卷起裤腿,赤着脚,走进那片绿意盎然的薯田,开始仔细地,为那些茁壮成长的薯苗,除草、松土。
阳光,渐渐升高,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份从容与淡定,仿佛一剂强效的镇心剂,让那些原本心中惶惶的村民,也渐渐地,安定了下来。
他们不懂什么叫“黑鸦”,也不懂什么叫“危机”。
他们只知道,只要神使大人还在,只要他还在这片神田里,那么,天,就塌不下来。
秦清霜没有出门。
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将那瓶【百草续命膏】,分作三次,全部服了下去。
药膏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清凉而磅礴的暖流,瞬间冲入她的西肢百骸。那感觉,就像是久旱的河床,迎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甘霖。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些因为强行运功而断裂、淤塞的经脉,正在被一股温和而强大的力量,飞快地修复、滋养着。
那张因为内伤而始终带着一丝病态苍白的俏脸,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红润。
她不敢浪费一丝一毫的药力,立刻盘膝而坐,五心向天,开始运转家传的玄冰诀,引导着那股药力,冲击着体内最顽固的几处伤势。
……
时间,在一分一秒中,悄然流逝。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一天……
两天……
预想中的敌人,并没有出现。
山林间,一片寂静。除了偶尔有厉虎的斥候,通过秘法,传回“一切正常”的消息外,没有任何异常。
那股紧绷到极点的气氛,在漫长的等待中,渐渐地,有了一丝松懈。
一些村民,开始在私下里,小声地议论起来。
“会不会是……神使大人,搞错了?”
“是啊,这都两天了,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
“唉,白瞎了俺家那把新锄头,磨得那么快,都舍不得下地了。”
就连林癞子,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他跑到田埂上,找到正在闭目养神的林越,小心翼翼地问道:“神使大人,咱们……是不是有点太紧张了?说不定,那些王八蛋,根本就找不到这里来呢?”
林越没有睁眼,只是淡淡地,反问了一句:“你知道,一个老练的猎人,在面对一头受伤的猛虎时,会怎么做吗?”
林癞子一愣,挠了挠头:“怎……怎么做?”
“他不会立刻冲上去。”林越的声音,悠远而平静,“他会保持着足够的距离,极有耐心地,等待。等那头猛虎,因为流血而变得虚弱,等它因为焦躁而放松警惕……然后,在它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发动……致命一击。”
林癞子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他听懂了。
“我们,就是那头受伤的猛虎。”林越缓缓睁开双眼,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洞悉一切的睿智,“而‘黑鸦’,就是那个……最有耐心的猎人。”
“他们不是没来,他们只是……在等。”
“在等我们,自己露出破绽。”
林癞子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对着林越,恭恭敬敬地,深鞠一躬,然后,转身就走。
“柱子!二狗!都他娘的给老子打起精神来!谁要是敢偷懒,老子把他吊在村口的大槐树上,当靶子练!”
……
第三天,黄昏。
夕阳,将西边的天空,烧成了一片壮丽的火红。
一个伪装成樵夫的斥候,正潜伏在距离下溪村三十里外的一处山坳里。这里,是进入这片山脉的必经之路。
他己经在这里,趴了两天两夜,除了几只觅食的野兔,他连一个过路的人影,都没见到。
就在他觉得,今天可能又要一无所获时——
远处的山道上,缓缓地,走来了三个人。
那三个人,都穿着粗布麻衣,背着药篓,一副进山采药的药农打扮。
他们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但是,斥候的瞳孔,却在看到他们的那一刻,猛地一缩!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了那三个“药农”的脚上。
他们穿着最普通的草鞋。但是,他们的步伐,轻盈、沉稳,落地无声。每一步踏出,距离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分毫不差。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草鞋,虽然沾满了泥土,但鞋底的边缘,却异常的干净。
这说明,他们,根本不是常年在山里行走的药农!
斥候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都放缓了许多,将自己完美地,与周围的草木,融为了一体。
那三个人,缓缓地走到了山坳的入口处。
为首的那人,停下脚步,状似无意地,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但他的眼神,却如同鹰隼一般,锐利地,扫过了周围的每一寸山林。
斥候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在那一刹那,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己经被对方发现的错觉。
好在,那人的目光,并没有在他潜伏的地方,过多停留。
“天色不早了,就在这里歇歇脚吧。”为首那人,声音沙哑地说道。
另外两人,点了点头。
三人,便在山坳的一块大石旁,坐了下来。他们从怀中,取出干粮和水囊,开始默默地进食。
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过多的交流,动作干净利落,充满了军人般的肃杀之气。
斥候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
他知道,自己等的人……来了。
他悄无声
息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竹哨。
他没有吹响,而是用手指,在竹哨的孔洞上,按照一种特定的节奏,轻轻地,敲击了三下。
一种人耳几乎无法听见的、极其细微的声波,瞬间扩散了出去。
数里之外,另一处山林中。
一只正在梳理羽毛的信鸽,猛地抬起了头。它侧耳倾听了片刻,随即,振翅而起,如同一道离弦之箭,朝着下溪村的方向,疾飞而去。
……
夜幕,再次降临。
林越的茅草屋里,灯火通明。
屋子的正中央,摆着一张用几块木板临时拼凑起来的沙盘。上面,用泥土和石块,惟妙惟肖地,捏塑出了下溪村周围的全部地形。
林越、秦清霜、厉虎、陈忠、林癞子……
所有核心人物,全部聚集于此,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厉虎,是在黄昏时分,悄悄潜回村里的。
他带回来的消息,证实了林越所有的猜测。
“一共三个人,身手极高,警惕性极强。从他们的行事风格来看,九成,是‘黑鸦’派出来探路的先头部队。”厉虎指着沙盘上,那个被他用红色石子标记出来的山坳,沉声说道,“他们现在,就在这个‘一线天’的位置,安营扎寨,没有再深入。”
“他们很谨慎。”林越的目光,在沙盘上缓缓移动,“他们没有贸然进山,而是选择了一个易守难攻,又便于观察的位置。他们在等,等后续的大部队。”
“先生,我们……要不要趁他们立足未稳,先下手为强?”厉虎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带十个弟兄,趁着夜色摸过去,有七成把握,能将他们,无声无息地,全部解决掉!”
“不行!”
林越和秦清霜,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否定了他的提议。
“现在动手,只会打草惊蛇。”秦清霜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眸子,却恢复了往日的清亮。经过三天的疗伤,她的伤势,己经好了五成,“这三个人,只是诱饵。他们的大部队,一定就在不远处接应。一旦他们出事,对方立刻就会知道,我们这里……有防备。”
林越赞许地点了点头,补充道:“不仅不能动手,我们,还要反其道而行之。”
他拿起一根树枝,在沙盘上,轻轻一点。
“我们要……让他们,‘安全’地,‘发现’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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