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赵康的呼吸，在这一刻，变得比风声还要沉重。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林越伸出的那只手，那只手，白皙修长，看起来没有丝毫威胁，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是地府判官递来的，决定他生死的令牌。
两条路。
一条，是忠于太子的死路。
一条，是背叛太子的……生路？
他的大脑在疯狂地运转，将所有的利弊得失，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反复权衡了无数遍。
当人证？指控林越？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点头，下一秒，隘口上那三十五把闪烁着寒芒的雁翎刀，就会毫不犹豫地将他和他的五十名亲兵，剁成肉泥。就算他能侥幸逃脱，远在山巅之上的金丝雀，那个神出鬼没的恐怖女杀手，也绝不会放过自己这个唯一的目击者。
太子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证人”，而不是一个知道真相的“活人”。一旦自己完成了指证的任务，最好的下场，也是被秘密处死，落得一个“暴毙”的下场，家人再被灭口，从此人间蒸发。
这条路，从头到尾，都写满了“死”字。
那么，第二条路呢？
与林越合作，反咬太子一口？
这个念头，光是想一想，就让他头皮发麻，手脚冰凉！
那可是太子！国之储君！未来的皇帝！与他为敌，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可是……
赵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了地上的那本账册，和那面玄鸟军旗。
物证……是真的！
京畿卫出现在云州，是真的！
太子党羽在云州搜刮民脂民膏，也是真的！
这个局，虽然是林越编的，但，它却建立在，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基础之上！只要操作得当，未必，没有以假乱真的可能！
更重要的是，这条路，至少在眼下，能让他……活下去！
赵康的心，在剧烈地挣扎着，两种念头，如同两头凶猛的野兽，在他的脑海中疯狂撕咬。忠诚与背叛，荣耀与生命，过往的恩惠与未来的渺茫希望，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让他几乎窒息。
就在他摇摆不定之际，林越那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都尉，你看。”
林越的下巴，朝着远处山巅的方向，微微一扬。
“她，还在那里。”
赵康下意识地抬头望去，果然，那道黑色的身影，如同山巅上的一尊雕塑，依旧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冷漠地，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她，在等什么？”林越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残酷，“她，在等你，做出‘正确’的选择。然后，再用那根漂亮的金丝，送你一程。毕竟，你的死亡，才能让这出‘血枫卫刺杀钦差’的戏，完美落幕。”
“你以为，她是太子的刀？不，她只是太子的工具。而你，赵都尉，连工具都算不上。你，只是她完成任务后，需要顺手清理掉的……一点血迹罢了。”
轰！
林越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赵康的灵魂深处，将他心中对太子的最后一丝幻想，劈得粉碎！
是啊！
自己算什么东西？
不过是太子，养在云州的一条狗！
现在，主人为了毁掉一些证据，派了一个更厉害的猎人来。猎人完成了任务，会介意，顺手，再宰掉一条，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的……本地狗吗？
不会！
绝对不会！
想通了这一层，赵康的眼神，瞬间变了。
那，因为恐惧而涣散的瞳孔，重新凝聚了起来。那，因为挣扎而扭曲的面容，也缓缓地，恢复了平静。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狠厉与决绝！
他，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着刀柄的手。
“当啷！”
一声脆响。
那柄，象征着他云州府副都尉身份的佩刀，被他，毫不犹豫地，扔在了地上。
随即，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
赵康，这个，在云州府，一向以嚣张跋扈著称的武将，竟然，对着林越，这个，年仅十七八岁的少年，双膝一软，重重地，跪了下去！
他，以一个标准的军中礼节，单手抚胸，低下了他那，高傲的头颅。
“下官……云州府折冲副都尉赵康，参见……大人！”
“下官，有眼无珠，险些，误信奸佞，酿成大错！幸得大人，点醒迷津！下官，愿追随大人，拨乱反正，誓要将太子这等，目无君父、残害忠良的国贼，绳之以法！为黄公公报仇！为天下，除此大害！”
他的声音，洪亮而激昂，充满了，发自肺腑般的……悲愤与忠诚！
仿佛，他，从一开始，就是站在林越这边的忠臣良将！
这一刻，隘口前，鸦雀无声。
无论是林越麾下的乡勇，还是赵康带来的亲兵，全都，被这，神乎其技的转变，给惊得目瞪口呆！
就连那，瘫坐在地，早己吓得神志不清的方修，也，下意识地，停止了哭泣，呆呆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赵康。
唯有林越，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
他，仿佛，早就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
“赵都尉，请起。”他，上前一步，亲手，将赵康扶了起来，“你能，深明大义，弃暗投明，实乃，我大乾之幸，社稷之幸。”
“从现在起，你我，便是同生共死的盟友。”
“不敢当！全凭大人吩咐！”赵康顺势起身，姿态，摆得极低。他知道，从他跪下的那一刻起，他就己经，没有回头路了。他的身家性命，己经，和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少年，死死地，绑在了一起！
“好。”林越点了点头，随即，他的目光，越过赵康，扫向了他身后那五十名，早己不知所措的亲兵。
“赵都尉，现在，是你，该拿出诚意的时候了。”
赵康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林越的意思。
这是，要他交“投名状”了！
他，猛地转身，面向自己的部下，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威严与肃杀！
“你们，都听到了！”他，厉声喝道，“太子谋逆，派人刺杀钦差，罪证确凿！我等，身为朝廷军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岂能，与此等国贼，同流合污？！”
“现在，我命令你们！所有人，放下兵器，听候林大人差遣！与下溪村的义士们一道，共同，守护钦差大人，缉拿逆党余孽！”
“若有，执迷不悟，甘为逆党爪牙者……”
赵康的眼中，杀机一闪！
“杀无赦！”
那五十名亲兵，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茫然与恐惧。
他们，只是，听令行事的底层士兵，哪里搞得清楚，这其中，错综复杂的皇权争斗。
他们只知道，刚刚，他们的顶头上司，还让他们，抓捕要犯。
转眼间，这要犯，就成了“大人”。而他们，效忠的太子殿下，却成了“国贼”。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赵康，见众人迟疑，虎目一瞪，爆喝道，“我的话，你们，没听见吗？！难道，你们，都想给太子那个逆贼，陪葬不成？！”
求生的本能，与，对上司的绝对服从，最终，战胜了，他们脑中的混乱。
“当啷……当啷……”
兵器，被扔在地上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
很快，所有的官兵，都，放下了武器，低着头，不敢再有丝毫的异动。
至此，赵康，和他的五十名亲兵，这支，潜在的巨大威胁，被林越，兵不血刃地，彻底收服！
“很好。”
林越，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局势，才算是，真正地，被他，掌控在了手中。
他，环视全场，目光，从周毅，到铁牛，再到每一个乡勇、每一个官兵，最后，落在了，那个，还在瑟瑟发抖的方修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沉痛而激昂的语气，朗声宣布道：
“诸位！今日之事，尔等，皆是亲历者，见证者！”
“太子，丧心病狂，为掩盖其罪行，竟不惜，派出杀手，刺杀朝廷钦差！此等行径，天理不容，国法难恕！”
“黄公公，忠心为国，不幸殉难！我等，身为大乾子民，当，化悲愤为力量！继承黄公公遗志，将此逆案，彻查到底！”
“方大人，”他，看向方修，语气，变得无比郑重，“您，是此案，唯一的幸存者，是圣上面前，最重要的人证！您的安危，关乎国之正朔！从现在起，我下溪村上下，连同赵都尉麾下所有将士，将，誓死，护卫您的周全！”
方修，被他这番话，说得一愣一愣的。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比如，他，根本没看清，凶手是谁。
比如，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太子罪证。
但是，当他，对上林越那双，平静，却又，充满了警告意味的眼神时。
他，瞬间，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只是，如同小鸡啄米般，疯狂地点着头，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呜”声。
他，己经被吓破了胆。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
林越，要他说什么，他，就只能，说什么。
至此，人证、物证、以及，一份，颠倒黑白，却又，逻辑自洽的“口供”，全部，准备就绪！
“周毅！”
“属下在！”
“立刻，派人，将黄公公的遗体，妥善收殓。将现场所有的罪证，包括，那面逆贼的军旗，和，那本罪恶的账册，全部，封存看管！”
“是！”
“赵都尉！”
“下官在！”
“命你的人，协助乡勇，打扫战场，扩大防区！从现在起，下溪村，进入最高戒备！任何，胆敢靠近者，杀无赦！”
“遵命！”
一条条指令，从林越的口中，有条不紊地，发出。
原本，混乱不堪的场面，在他的调度下，迅速地，恢复了秩序。
乡勇们，收起了刀盾，开始，收殓尸体，看管降兵。
那些，被缴了械的官兵，也在赵康的喝令下，开始，协助清理现场。
一切，都，井然有序。
仿佛，他们，本就是，一支，配合默契的队伍。
做完这一切，林越，才，缓缓地，抬起头，再次，望向了，那，远处的山巅。
金丝雀的身影，不知何时，己经，消失不见了。
林越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他知道，她，走了。
带着，满腔的错愕与不解，回去，向她的主子，复命了。
她，布下了一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死局。
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个局中的猎物，竟然，在转瞬之间，就策反了她手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反过来，变成了一个，要将她，和她背后所有人，都拖入深渊的……猎人！
从现在起，攻守，易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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