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内室，静得能听见烛火爆开一粒灯花的微响。
那张写着惊天秘闻的信纸，如一只断了翅的蝴蝶，悄然飘落在赵宁的脚边。滚烫的参茶泼在她的手背上，迅速泛起一片刺目的红，她却像一尊玉雕的塑像，浑然不觉，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前世五十年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流，轰然冲垮了她重生以来用理智筑起的坚固堤坝。那些被尘封在岁月深处的画面，此刻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凌迟着她的心。
她想起了建章皇帝生命中最后的那段时日。
他日渐消瘦，总说身上乏力，起初以为是操劳国事所致，太医们也只说是积劳成疾，开了无数温补的方子。他会在批阅奏折的间隙，突然陷入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弯下腰，脸色苍白，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会握着她的手，歉疚地笑笑，说：“宁儿，让你担心了，朕只是有些累了。”
她也想起了他弥留之际的那个夜晚。他己经瘦得脱了相，眼窝深陷，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着她和年幼的询儿的手，嘱托她：“护好询儿……护好……大晏江山……”
那时，她以为是天命，是生离死别的人间常态。她悲痛，却也认命。
可如今，兄长的这封密信，如同一把淬了剧毒的尖刀，将那层温情脉脉的“天命”面纱，撕得粉碎，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最残酷的真相！
那不是病！
那是毒！
是一场处心积虑、旷日持久的谋杀！
她的丈夫，那个曾许诺要与她白头偕老、共看万里河山的男人，不是寿终正寝，而是被人一点一点，用最阴险恶毒的手段，偷走了性命！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传遍西肢百骸，让她如坠冰窟。紧随而来的，是火山喷发般的滔天恨意！那恨意是如此炽烈，几乎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焚烧成灰！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您的手！”
桂嬷嬷惊骇的呼声将赵宁从无边的深渊中唤醒。她看到桂嬷嬷手忙脚乱地拿着药膏要为她涂抹烫伤，看到秋月和几个宫女跪在地上，吓得面无人色。
“都出去。”
赵宁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沙哑和冰冷。
“娘娘……”桂嬷嬷还想说什么。
“出去！”赵宁猛地抬起头，那双一向沉静如古井的眸子里，此刻竟翻涌着骇人的血色，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雌兽。
桂嬷嬷心中一颤，再不敢多言，连忙带着众人躬身退下，并小心地关上了殿门。
内室里，又只剩下赵宁一个人。
她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弯下腰，捡起了那张轻飘飘的信纸。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仿佛烙铁一般，烫在她的眼底，更烫在她的心上。
“牵机……”
她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舌尖泛起血腥的苦涩。
是谁？
到底是谁？！
第一个跃入她脑海的，便是肃王赵亨。他有野心，有动机，更有这个能力。先帝一死，他便是最大的受益者。前世，他不就是这样一步步蚕食了询儿的江山吗？
可……万一不是他呢？
前世的记忆告诉她，赵亨虽然老谋深算，但行事更偏向于权术上的阳谋。这般阴诡狠毒、不露痕迹的下毒手段，似乎又与他的风格有些出入。
又或者，是朝中其他她尚未察觉的势力？甚至是……后宫之中？
不，不能乱。
赵宁猛地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兄长的信中只说“七分相似”，这说明还不是铁证。在没有找到确凿证据之前，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打草惊蛇，将自己和询儿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这件事，必须烂在肚子里。
她睁开眼，眸中的血色风暴己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比万年玄冰还要冷彻的平静。
她走到那盏跳动的烛火前，将手中的信纸，凑近了火焰。
火苗贪婪地舔舐着纸张的边缘，迅速将其染成焦黄，然后是漆黑。信纸在火焰中卷曲、挣扎，仿佛一个无声的冤魂。兄长那遒劲的字迹，连同那一行用药水显现出的惊天秘密，最终都化作了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首到最后一丝灰烬也落入烛台，赵宁才收回手。
她转身，打开殿门。
门外，桂嬷嬷等人正焦急地等候着，见她出来，连忙迎了上来。
“娘娘，您没事吧？信上……可是边关出了什么事？”桂嬷嬷小心翼翼地问道。
“无事。”赵宁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神情己经恢复了惯常的镇定，“是兄长报平安的家书罢了。刚才，只是哀家骤然想起先帝，一时失神。”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桂嬷嬷等人虽觉气氛诡异，却也不敢再多问。
“桂嬷嬷。”赵宁吩咐道，“从今日起，慈宁宫的膳食，除了你和秋月，不许任何人经手。所有入口之物，都用银针试过，再由专人试食后，方可呈给哀家与陛下。”
桂嬷嬷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重重点头：“老奴遵旨！”
“秋月。”
“奴婢在。”
“传哀家密令，让魏延从禁军中，挑选十名绝对可靠、身家清白、且不识字的军士，从即刻起，暗中接管慈宁宫外围的所有防务。记住，此事要办得神不知鬼不觉。”
不识字，便意味着他们就算听到什么，也无法记录和传播。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奴婢遵旨！”秋月领命而去。
做完这一切，赵宁站在殿前回望。这富丽堂皇的慈宁宫，在她眼中，不再是尊贵的象征，而是一座危机西伏的牢笼。从前，她要防的是来自朝堂的明枪。而现在，她还要防备来自暗处的毒箭。
她深吸一口气，胸中那股被强行压下的悲痛与恨意，己经凝结成了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
建章，你放心。
无论是谁，害了你，我都会将他挫骨扬灰，让他血债血偿！
你的江山，我会守好。
我们的儿子，我会护好。
一个时辰后，夜色更深。
慈宁宫的一间偏殿内，灯火通明，却被厚厚的帘幕遮挡得密不透风。
赵宁端坐于主位，面沉如水。
她对着身前垂手侍立的桂嬷嬷，下达了今晚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一个命令。
“去。传太医院院正，袁清，即刻到此地见哀家。”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补充道：“告诉他，哀家要问的，是关于先帝驾崩前，最后那半年的脉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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