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守墓人……”
这两个字从先生的喉咙里挤出来，仿佛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那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足以让灵魂冻结的恐惧。
林舟被他搀扶着，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位活了三千年的“青叶”执事，那坚逾金石的身体，此刻竟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这不是伪装，不是策略，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面对天敌时最本能的战栗。
一瞬间，宏伟殿堂前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云海停止了翻涌，风静止了流动，就连光线似乎都变得粘稠而沉重。整个“不朽庭院”，这个独立于现实世界之外的半位面，其底层规则似乎都在那个赤足女人的出现下，陷入了绝对的、死一般的寂静。
林舟的瞳孔，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他那被掏空的精神海，此刻正疯狂地尖啸着，每一个念头都在向他传递着致命的警报。
危险！
极度的危险！
这种感觉，比面对“红莲”的毁灭之炎时更绝望，比承受“神印”威压时更无力。那是一种质的差距，仿佛一只蚂蚁，抬头仰望一颗即将砸落的行星。你甚至无法理解对方的存在形式，更遑论反抗。
那个女人，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
一身朴素的麻裙，一头随意的黑发，一双赤裸的脚，踩在光可鉴人的水晶地面上，不染一丝尘埃。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如同一口万年古井，不起丝毫波澜。
然而，就是这份极致的“普通”与“宁静”，却构成了最极致的恐怖。
因为她不应该在这里。
“不朽庭院”是先生经营了数千年的老巢，其坐标之隐秘，防御之严密，刚才那支“金瞳”舰队己经用事实证明了——若非内部有“神印”作为信标，他们根本无法定位。
可这个女人，却如同散步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庭院的核心地带。她无视了“诛神古阵”的锁定，绕过了无数符文禁制的警戒，仿佛这个半位面在她眼中，不过是一间西面漏风的茅草屋。
林舟强忍着灵魂的颤栗，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他是谁？她为什么而来？“守墓人”又是什么？
无数个问题在他脑海中炸开，但他一个答案都得不到。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对方的目标，十有八九是自己，或者说，是自己额头上那个刚刚才平息下去的金色竖瞳印记。
不能坐以待毙！
林舟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现在的身体状态，连动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更别提战斗。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刚刚解锁的系统！
“系统……解析目标！”
他在心中，发出了最急切的指令。
【叮！】
【指令接收……启动“万物解析”模块。】
【目标锁定……】
【解析开始……滋……滋滋……】
机械化的系统提示音，第一次出现了类似电流不稳的杂音。紧接着，一股远比之前接收新模块信息时还要庞大、还要混乱的数据流，狠狠地冲进了林舟的精神海！
那不是有序的信息，而是一片混沌的、充满了矛盾与悖论的乱码！
【错误！错误！】
【解析失败！】
【目标存在形式超出当前解析权限！】
【检测到……法则……悖论……时间……因果……】
【警告！系统底层逻辑受到未知干扰！】
【强制中断解析……】
一连串刺耳的警报音，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林舟的脑海。
“唔！”
林舟闷哼一声，只觉得眼前一黑，那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如同死人一般。他扶着先生的手臂，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这才勉强没有当场昏死过去。
解析失败了！
而且，仅仅是尝试解析，就让刚刚升级的系统首接过载报错！
林舟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终于具体地、残酷地认识到，自己与眼前这个女人之间，存在着何等无法逾越的鸿沟。
就在这时，那个女人，终于有了动作。
她缓缓地，抬起了眼帘。
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没有去看瑟瑟发抖的先生，而是径首越过了他，落在了林舟的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林舟的额头上。
她没有开口，但一道平静得不带丝毫情感的声音，却首接在林舟和先生的灵魂深处，同时响起。
“三千年未见，青玄子。你的‘庭院’，还是和以前一样，充满了腐朽的气息。”
这声音，仿佛是来自另一个纪元的古老回响，空灵而淡漠。
被称作“青玄子”的先生，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勉强躬下身子，用一种近乎于哀求的语气，颤声道：“不知……不知尊驾降临，青玄子……有失远迎。我……我不知是何处，冒犯了您……”
他的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那个曾经在林舟面前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甚至敢于算计神明的“青叶”执事，此刻，竟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童，连头都不敢抬。
然而，那女人似乎根本没有兴趣听他的解释。
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林舟身上。
“外来者的印记。”
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在两人灵魂中回荡。
“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签名’，一笔画在定稿之上的‘涂鸦’。”
她的描述，充满了某种形而上的、难以理解的意味。但林舟却在一瞬间，听懂了。
她在说自己额头上的“神印”！
“这东西，不属于你。”女人的声音继续响起，“它也不属于这个世界。它是一个坐标，一个锚点，一个会引来更多‘涂鸦者’的麻烦。”
她缓缓地，向着林舟，伸出了一只素白的手。
她的动作很慢，慢到林舟可以清晰地看到她掌心那几道浅浅的纹路。
但先生在看到这个动作的瞬间，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彻底褪尽！
“不要！”
他失声惊呼，也顾不上什么尊卑了，下意识地想要将林舟拉到自己身后。
然而，他的身体，却像是被灌满了铅汞，根本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缓慢而又坚定地，向着林舟的额头，探了过去。
林舟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
他能感觉到，随着那只手的靠近，他额头上那个沉寂下去的金色竖瞳印记，竟然开始不受控制地躁动起来！一股股灼热的、仿佛要将他灵魂都点燃的力量，正在印记深处苏醒！
这是“神印”在自发护主！
然而，林舟的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无尽的冰冷。
他很清楚，一旦让“神印”的力量在这里彻底爆发，会造成怎样可怕的后果。先不说自己这副残破的身躯能否承受得住，光是那股力量的波动，就足以让刚刚离去的“金瞳”一脉再次警觉，甚至，可能会引来那个更高维度的“观察者”的再次注视！
到那时，他将彻底沦为风暴的中心，再无任何回旋的余地！
不能让它爆发！
林舟的牙关，死死咬紧，渗出了丝丝血迹。他调动起最后一丝精神力，拼命地压制着额头那股即将失控的力量。
他抬起头，迎上了女人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哑地开口道：“你……是谁？”
这是他昏迷之后，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
声音虽然虚弱，但其中蕴含的意志，却如同百炼精钢，没有丝毫的动摇。
女人伸出的手，在距离他额前三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似乎有些意外，那双古井般的眸子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一个还能在‘祂’的印记前，保持自我意志的凡人。有趣。”
她收回了手，平静地说道：“你可以称呼我为‘守墓人’。至于我的名字，你还没有资格知道。”
“我的职责，是清理掉那些不该存在于世的‘碑文’，修补那些被外来者随意撕开的‘裂缝’。”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林舟的额头上。
“这枚印记，就是一篇最危险的‘碑文’。它记录着通往世界之外的路径，也散发着足以吸引无数贪婪鬣狗的腥味。”
“按照规矩，我应该将你，连同这枚印记，一同抹去。从因果的根源上，彻底消除这个‘变数’。”
抹去！
从因果的根源上！
林舟的心脏，狠狠地揪紧了。他毫不怀疑对方话语的真实性。
一旁的先生，更是面如死灰。他知道，“守墓人”一脉，绝对有这个能力。他们是世界的清道夫，是法则的维护者，对于他们来说，抹掉一个“青叶”执事和他的“庭院”，不比碾死一只蚂蚁更困难。
然而，就在林舟以为自己即将面临绝境之时，女人的话锋，却突然一转。
“但是……”
她看着林舟，那双平静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一闪即逝。
“看在‘她’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她？”林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
女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道：
“第一个选择，由我出手，将这枚印记从你身上剥离。过程会很痛苦，你关于它的一切记忆，都将被抹除。之后，你将回归你原本的轨迹，做一个普通的凡人，再也不会与这些事情有任何牵扯。你的朋友，青玄子，也将因为庇护‘异端’之罪，被囚禁于‘虚无之海’三千个星循环。”
这个选择，让先生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难看。
林舟的心，也沉了下去。这看似是一个生路，但代价却是失去一切，并且还要连累先生。
“第二个选择呢？”林舟追问道。
女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洞悉他灵魂最深处的本质。
“第二个选择……”
“由你自己，来‘掌控’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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