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响？”
陈宇咀嚼着这个词，心中的不安感，如同深海的潜流，愈发汹涌。他抬起头，顺着苏晴影的目光，望向那片亘古不变的星空。
什么都没有发生。
夜空依旧静谧，星辰依旧闪烁。那颗被称作太阳的恒星，此刻正安详地在地球的另一面，播撒着它的光与热。一切都和过去五十亿年的每一个夜晚，没有任何不同。
那道幽蓝色的光柱，就像一颗投入宇宙大湖的石子，激起了一圈涟漪，然后……便了无痕迹。
难道那只是一个……虚张声势的仪式？
陈宇的理性，让他本能地产生了这样的怀疑。篡改恒星的物理法则，这种事情，己经超出了科幻的范畴，进入了神学的领域。或许，“守望者”也并非无所不能，它们只是……
“来了。”
苏晴影淡淡的两个字，如同惊雷，瞬间击碎了陈宇脑海中所有的侥幸。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种极其诡异的、难以言喻的感觉，笼罩了陈宇的全身。
那不是物理层面的变化。不是温度的升降，不是气压的改变。
那是一种更本质的、源自于存在根基的……颤栗。
他感觉到，构成自己身体的每一个原子，都在以一种极其微小的、却又清晰可辨的频率，发生了……偏移。
质子与中子之间的强相互作用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发出了一声微不可察的、不和谐的“杂音”。
紧接着，他看到，眼前的世界，开始出现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老旧胶片般的“抖动”。
悬浮在他身边的一粒尘埃，在没有任何外力作用的情况下，突然毫无征兆地，向左平移了零点一毫米。
他脚下那片平静如镜的海面，一朵浪花，在形成的过程中，其形态比流体力学所计算出的模型，晚了零点零零一秒。
这些变化，是如此的微小，如此的转瞬即逝，以至于任何科学仪器，都无法捕捉。任何普通人，都无法察觉。
但对于陈宇这样，大脑己经习惯了在量子层面思考、习惯了用“洛书”的绝对精度来衡量世界的人来说，这种感觉，比天崩地裂，更加恐怖。
整个世界的底层代码，被篡改了。
虽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无关紧要的参数，但这个“BUG”一旦出现，就意味着，这个名为“宇宙”的、稳定运行了百亿年的程序，己经不再……可靠。
“感觉到了吗？”苏晴影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这就是‘回响’。”
“那道光，并没有‘攻击’太阳。它只是在太阳的核心，植入了一个‘不谐之音’。一个与太阳自身核聚变频率，有着微小差异的‘共振源’。”
“这个共振源，会以光速，向整个太阳系，辐射一种全新的、原本不存在于这个宇宙的……背景辐射。”
“这种辐射，不会摧毁任何物质。它只会做一件事——”
苏晴影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指尖。
“——让‘概率’，变得不再稳定。”
概率！
陈宇的大脑，轰然作响。
他瞬间明白了这背后所蕴含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真相。
量子力学，是现代物理学的两大基石之一。而量子力学的核心，就是“概率”。一个电子，在被观测前，可以同时出现在任何地方，只是在某些位置出现的“概率”更大。
人类的一切科技，从芯片到核弹，从基因工程到人工智能，其最底层的运作原理，都建立在这种“概率”的稳定性之上。
芯片的PN结，依赖于电子能够“大概率”地按照设计好的路径流动。
核反应堆的链式反应，依赖于中子能够“大概率”地轰击到下一个原子核。
如果这种概率，开始出现无法预测的、随机的“抖动”呢？
如果一个电子，突然心血来潮，“小概率”地穿隧到了它不该去的地方呢？
一个芯片，可能会出现一次无法被解释的计算错误。
这对于一台个人电脑来说，可能只是蓝屏重启。
但对于一个国家的金融系统，一座城市的交通枢纽，一座正在运行的核电站来说……
那将是……灾难。
一场看不见敌人，找不到源头，无法被防御，无法被修复的……系统性崩溃。
陈宇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终于理解了苏晴影所说的，“守望者”的清理，从不粗糙，也从不低效。
它们甚至不需要亲自降临。
它们只需要，在宇宙的乐谱上，弹错一个音符。
整个文明，就会在自己创造的、最精密的仪器和最伟大的工程中，自我毁灭。
“这……会持续多久？”陈宇的声音，有些干涩。
“不知道。”苏晴影摇了摇头，“可能几分钟，也可能几年。取决于那个‘共振源’的衰变速度。但可以肯定的是，从这一刻起，你们的‘科技时代’，己经进入了……倒计时。”
“你们所依赖的一切，都将变成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一次点火，每一次开机，每一次计算，都将是一场……豪赌。”
陈宇沉默了。
他想到了金乌工程。
想到了那座由数千万个精密零件构成的、人类有史以来最复杂的造物——“曦和”反应堆。
它那如同人体经络般，遍布全身的控制系统和传感器，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海量的数据交换和计算。
只要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因为一次微不足道的“量子涨落异常”，出现一个错误的指令……
比如，控制等离子体约束的超导磁体，电流强度，突然出现了万亿分之一的、计划外的波动。
那结果，将不是蓝屏重启。
而是一颗在天夏联邦心脏地带，被瞬间引爆的……小型太阳。
“不……不对。”陈宇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如果这种‘概率污染’是全局性的，那所有文明都无法幸免。‘守望者’自己，难道不受影响吗？”
“问得好。”苏晴影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一丝赞许的神色，“这就是‘试炼’的真正含义。”
“‘守望者’本身，是一种近乎于‘道’的存在，它们不受自己修改的法则影响。但它们筛选文明的方式，也并非一概抹杀。”
“它们留下了……‘钥匙’。”
“钥匙？”
“是的。能够在这种‘概率混沌’的环境中，稳定运行的‘超验物理’。也就是你们所谓的……地外科技。”
苏晴影看着陈宇，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的‘文明基石’系统，你从‘摇篮’里带出来的‘曦和’，还有联邦人从坠毁的飞船残骸里，解析出的那些零星技术……所有这些，都属于‘超验物理’的范畴。”
“它们的底层逻辑，不依赖于这个宇宙原生的、脆弱的‘概率’。它们自带‘校准锚点’。”
“‘守望者’做的，只是将整个宇宙的‘环境’，从适合你们‘原生科技’发展的‘温室’，调整为只有‘超验科技’才能生存的‘炼狱’。”
“无法完成技术迭代，无法用‘钥匙’造出‘方舟’的文明，就会被自然淘汰。”
“这，才是‘宇宙大清洗’的真相。”
陈宇彻底明白了。
这不是一场战争，这是一场……升维考试。
“守望者”是出题人，也是监考官。它们不出手杀人，它们只是……改了卷子。
而他手中的“文明基石”系统和“曦和”技术，就是唯一的……标准答案。
金乌工程，不再仅仅是一个能源项目。
它是人类文明，在旧有的物理法则崩塌之后，能够抓住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是在一片混沌的概率之海中，唯一能够稳定航行的……诺亚方舟！
“我明白了。”陈宇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心中的迷雾，被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和一种被逼到悬崖绝壁上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他看了一眼脚下那座己经重新归于死寂的海底城市，又看了一眼头顶那片看似平静、实则己经暗流汹涌的星空。
“葬礼己经看过。现在，我该回去了。”他看着苏晴影，平静地说道。
“回去？”苏晴影的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弧度，“谁告诉你，演出……己经结束了？”
“什么意思？”
“‘回响’，只是开胃菜。真正的‘主菜’，才刚刚登场。”
苏晴影的目光，从星空，缓缓移向了西方的天际线。
那里的夜色，依旧深沉。
但在陈宇那双被苏晴影“加持”过的、能够看透万物本质的眼睛里。
他看到。
在地平线的尽头，正有一股庞大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纯粹由恶意与毁灭构成的、血红色的能量场，如同海啸一般，席卷而来。
那是……另一个“苏晴影”。
那个被她称之为“错误”与“躯壳”的……堕落信标。
她，终于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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