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瑟的身体在化龙池的滋养下，缓慢而坚定地恢复着。她己能自行在池畔行走，虽然步履依旧虚浮，需要扶着玉栏，但比起初醒时的孱弱，己是天壤之别。苍玦依旧每日前来，只是停留的时间似乎短了些，话也更少了。他不再刻意寻找话题，更多时候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复健，或是处理手边的卷宗，仿佛那沉默的陪伴本身，就是一种无需言说的守护。
这种变化，苏锦瑟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心中有些许莫名的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她需要时间和空间，去消化脑海中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去厘清“苏锦瑟”与“杜若”之间那条模糊的界限。苍玦的适时退后，给了她喘息之机。
然而，身体的恢复，并不意味着内心的平静。那些前世的记忆如同潮汐，总在不经意间涌上心头。有时是杜若在月下抚琴时，对远方征人的无尽思念；有时是苍溟凯旋归来，将一朵蓝田玉雕成的杜鹃花簪在她发间时，那笨拙而真挚的温柔；更多的时候，是最后那场献祭，诀别时撕心裂肺的痛楚与不甘……
这些情感太过浓烈，常常让苏锦瑟陷入长时间的恍惚。她会无意识地着枕边的忘川琴，指尖虚按，仿佛在弹奏一首无人能闻的哀曲。偶尔，她会对着池水中自己的倒影出神，试图从那双熟悉的眼眸深处，分辨出属于杜若的痕迹。
“我到底是谁？”这个疑问，如同梦魇般缠绕着她。
这一日，她感觉精神稍好，便请侍女取来纸笔，想将自己脑海中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记录下来，或许梳理成文字，能让她看得更清楚些。然而，当她提笔时，却发现自己写下的，并非现代熟悉的简体字，而是一种古朴优美、带着奇异韵律的篆文——那是杜若时代通行的文字。
笔尖一顿，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一团污渍。苏锦瑟看着那陌生的字迹，心中一片冰凉。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比任何剧烈的情绪冲击更让她感到恐惧。杜若的记忆，正在悄无声息地侵蚀着她。
她颓然放下笔，目光落在忘川琴上。或许，答案还是在琴中。
她深吸一口气，尝试着像以前那样，运转锦瑟灵脉，去沟通忘川琴。然而，灵脉依旧滞涩，如同干涸的河床，只能勉强引动一丝微弱的灵力。她拨动琴弦，发出的声音喑哑断续，再无往日清越。
一种无力感席卷而来。她失去了力量，也仿佛迷失了自我。
“苏姑娘，不必心急。”墨渊长老不知何时来到了池畔，慈和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沮丧，“灵脉复苏非一日之功，需循序渐进。强行催谷，反伤根基。”
苏锦瑟抬起头，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长老，我只是…有些迷茫。”
墨渊长老在她身旁的石凳上坐下，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可是为了那些…不属于此世的记忆？”
苏锦瑟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它们太真实了，真实得让我…害怕。我怕有一天，我会忘了自己是谁。”
“庄周梦蝶，孰真孰幻？”墨渊长老轻叹一声，“记忆或许会交织，情感或许会共鸣，但选择成为谁，却在于你的本心。杜若神女的选择是牺牲与守护，那是她的道。而你的道，苏姑娘，应由你自己来寻。”
“我的道…”苏锦瑟喃喃重复。她的道，是回家。可这份回家的执念，在经历了如此多的生死与共、在承载了另一段刻骨铭心的人生后，是否还如最初那般纯粹？
“前世如云，今生如雨。”墨渊长老意味深长地说道，“云雨或有渊源，却终究不同。莫要让过往的云霭，遮蔽了今生的路途。”他说完，便起身离去，留下苏锦瑟独自沉思。
莫让过往遮蔽今生…苏锦瑟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她看向身旁的忘川琴，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她不再试图去弹奏复杂的曲调，也不再刻意去回想任何记忆。她只是闭上眼睛，放空思绪，让指尖随着最本能的感觉，轻轻拂过琴弦。
没有旋律，没有章法，只是最简单的触碰。一下，又一下。
起初，琴音依旧喑哑。但渐渐地，当她彻底放松下来，不再执着于“弹奏”，而是回归到与琴最原始的沟通时，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从琴身深处传来。
那不再是杜若的悲悯或苍凉，而是一种…带着困惑、探寻，却又顽强想要抓住什么的，属于“苏锦瑟”的意念。
琴音依旧不成调，却仿佛有了魂。
苍玦处理完政务，循例来到化龙池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苏锦瑟闭目坐在池边，手指无意识地在琴弦上轻抚，发出断续却不再刺耳的音节。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为她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那一刻，她身上那种迷茫与挣扎似乎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静的坚韧。
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远远地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金眸中，担忧未散，却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此刻弦音虽哑，但其心未死。只要心火不灭，终有一日，能再奏华章。
苏锦瑟似乎感应到了他的目光，指尖一顿，琴音戛然而止。她缓缓睁开眼，望向苍玦的方向，嘴角微微牵动，露出了苏醒以来第一个近乎自然的、浅浅的笑容。
虽然依旧无声，但那一刻，苍玦觉得，她似乎真的回来了一些。
前路依旧迷惘，但至少，她己开始尝试在无声的锦瑟上，寻找属于自己的音调。而这探寻本身，或许就是走出迷途的第一步。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锦瑟华年：弦音渡忘川(http://www.220book.com/book/M974/)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