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的住址，在城西一处老旧的居民区。
这里与云顶大厦的流光溢彩仿佛是两个世界。斑驳的墙壁上爬满了青苔，狭窄的楼道里堆满了杂物，空气中混杂着潮湿和饭菜的味道。我踩着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按照门牌号找到了位于西楼尽头的那一扇门。
门是那种老式的墨绿色防盗门，门上贴满了各种水电费催缴单和小广告，其中一张用红色马克笔写的“欠租，速缴！”尤为刺眼，笔迹潦草而愤怒。
我抬手正要敲门，隔壁的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睡衣、烫着卷发的中年女人探出头来，警惕地上下打量着我。她的眼神锐利，像是在扫描什么可疑物品。
“你找谁？”她问，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戒备。
“我找林舟。”我微笑着回答。
一听到这个名字，女人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戒备变成了嫌恶。“又是来要债的？我告诉你们，别来了！他己经两个月没交房租了，人跟死在里面一样，敲门也不应。你们要是再来堵门，我就报警了！”
她显然把我当成了那些追债公司的人。
我从包里拿出钱包，抽出三千块现金递了过去：“我是他的朋友。这是他欠您的两个月房租，还有下个月的，一共三千，您点点。”
女人愣住了，盯着我手里的钱，脸上的嫌恶瞬间转为惊疑。她狐疑地接过钱，仔细数了两遍，确认是真钞后，态度才缓和下来。“朋友？小姑娘，我可跟你说，这小林……唉，不是个坏孩子，就是太犟。之前搞那个什么公司，风风光光的，结果一夜之间就垮了。现在天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也不知道在干嘛。”
她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前段时间还有好几拨人来找他，有骂他是骗子的，有哭着让他还钱的，闹得整个楼道都不安生。我看你穿得这么好，不像是被他骗钱的，可别再被他拖下水了。”
“谢谢您的提醒，我知道了。”我收回钱包，心里对林舟目前的处境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绝望，封闭，被全世界抛弃。
这正是最好的时机。当一个人跌落谷底，任何一根向上攀爬的绳索，都会显得弥足珍贵。
“那……您知道他在家吗？”我问。
“在，肯定在。他那门我半个月没见开过了，外卖垃圾都堆在门口，前两天我才帮他扔了。”房东太太说着，朝那扇紧闭的门努了努嘴。
我道了声谢，再次转向那扇门，这次，我加重了力道，沉稳而有节奏地敲了三下。
“咚，咚，咚。”
里面毫无反应。
我又敲了三下。
依旧是一片死寂。
旁边的房东太太摇了摇头，一副“我早说了”的表情，转身回了自己家。
我没有放弃，而是提高了音量，声音清晰地穿透门板：“林舟先生，我叫苏微，是‘天穹’工作室的新主人。我不是来追债的，我来，是想和你谈谈‘天穹’一号引擎的未来。”
我的话音刚落，门内突然传来一阵杂物被碰倒的“哐当”声，紧接着，是一阵拖沓的脚步声。
门锁发出一声艰涩的转动声，门被拉开一道缝。
一只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从门缝里露出来，警惕地盯着我。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充满了长时间不与人交流的生涩。
“我说，我收购了‘天穹’。”我首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重复，“现在，我是你的老板。”
门内的沉默持续了足足半分钟。然后，门被猛地拉开。
林舟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出现在我面前。
他比照片上要憔悴得多，头发油腻地打着结，胡子拉碴，眼窝深陷，身上穿着一件满是褶皱的T恤，整个人瘦得像一根竹竿，仿佛风一吹就会倒。只有那双眼睛，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依旧透着一股不肯熄灭的火焰，像是在废墟里挣扎的余烬。
他的房间里一片狼藉，外卖盒子、泡面桶和各种电子零件堆得到处都是。唯一整洁的地方，是靠墙的一整面巨大白板，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和代码片段，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
“你买了那个废铁？”他嗤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自嘲和不信，“哪家的人傻钱多，会来收拾李总留下的烂摊子？”
“我。”我平静地回答，“在我看来，那不是废铁，只是蒙了尘的钻石。”
“钻石？”林舟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他靠在门框上，眼神里充满了讥诮，“苏小姐，你可能不知道，为了这颗‘钻石’，五千万的投资打了水漂，几十号人跟着我熬了两年，最后颗粒无收。你现在告诉我，你花了三千万，来捡这块人人唾弃的石头？”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撕开自己的伤疤。
“我花的每一分钱，都知道它的价值在哪里。”我没有被他的气势吓退，反而向前迈了一步，目光扫过他身后的那面写满了公式的白板，“别人只看到了失败的结果，但我看到了过程。我看了‘天穹’一号的全部设计文档和底层代码。”
这句话，让林舟的眼神微微一变。
我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引擎的整体架构设计堪称天才，尤其是在空间音频定位和物理碰撞模拟上，甚至超越了市面上所有主流引擎。它的问题，并不在核心构想上。”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他死寂的心湖。
他僵硬地站在那里，嘴唇紧抿，没有反驳。
我知道，我说对了。
“它的致命伤，在于动态光影渲染模块。”我不再看他，而是将目光锁定在那面白板上，仿佛在与一位老友探讨一个共同着迷的难题，“你们试图用传统的实时光线追踪技术，去实现照片级的漫反射效果，这在理论上就走不通。算力需求会呈指数级暴增，任何消费级的硬件都无法承受。为了赶进度，你们被迫阉割了光子映射算法，导致最终渲染出的画面，光影效果虚假、失真，完全达不到预期，这才是压垮整个项目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每说一句，林舟的脸色就白一分。当我说完最后一句时，他扶着门框的手己经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像是见了鬼一样。
这些话，是他内心深处最痛苦的秘密。是他在无数个日夜里，与投资人、与团队成员激烈争吵，最终却不得不妥协的根源。这些技术细节，除了核心开发团队的几个人，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的颤音。
“我说了，我看了所有的代码。”我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坚定而真诚，“而且我不仅知道问题在哪，我还知道，你其实己经有了解决方案，对吗？”
我的视线，落在了白板最角落里，一小片被反复涂改，几乎看不清的区域。那里，用极小的字迹，写着几个英文单词：“Tensor-Based Neural Radiance Fields”。基于张量的神经辐射场。
这是前世“Mirage”引擎一举封神的核心技术雏形。
而现在，它还只是林舟脑海中一个不成熟的、甚至被他自己否定的疯狂想法。
林舟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电流击中。他下意识地想用身体挡住那片区域，但己经来不及了。
他看向我的眼神，己经从震惊，彻底变成了骇然。
如果说，我之前指出的问题，还可以解释为我仔细研究过他的代码。那么现在，我说出的这个连他自己都还停留在理论构想阶段的东西，就彻底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你到底是谁？”他嘶哑地问。
“一个能让你把白板上的这些东西，变成现实的人。”我向他伸出手，发出了我的邀请，“林舟，我需要你。我需要你担任‘天穹’工作室的首席技术官，继续完成‘天穹’引擎的研发。我给你绝对的自主权，不受任何干扰。资金、设备、人员，你提要求，我来解决。我只有一个条件。”
我顿了顿，看着他那双重新燃起微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你在一年之内，让‘天穹’，震惊世界。”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舟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我，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是在进行一场天人交战。被嘲笑、被唾弃、被当成骗子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回，而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女孩，却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精准地剖开他的失败，然后捧出了他藏在最深处的梦想。
这像是一个荒诞的梦。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最后一丝挣扎：“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凭什么认为，我能做到？”
“就凭我知道，你从未真正放弃过。”我收回手，从包里拿出一份早己准备好的合同，放在门口的鞋柜上，“这是聘用合同，以及一份股权激励协议。薪资你来填，技术研发成功后，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是你的。你可以慢慢看，想清楚了，给我打电话。”
说完，我没有再多做停留，转身就走。
我知道，对于林舟这样骄傲到骨子里的人，过多的劝说反而会引起他的反感。我己经把火种丢进了他的废墟里，剩下的，需要他自己点燃。
我走到楼梯口，身后突然传来他的声音。
“等等！”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他依旧站在门口，逆着楼道昏暗的光，身形显得单薄而孤寂。他没有看我，而是看着我放在鞋柜上的那份合同。
“为什么……是我？”他问，声音很轻，像是在问我，也像是在问他自己。
我看着他，阳光从我身后的窗户照进来，在他和我之间，划出了一道泾渭分明的光影。
“因为这个时代，不该埋没任何一个真正的天才。”
说完，我转身，一步步走下楼梯，清脆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道里，留下一串清晰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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