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海水像无数根细针，刺透了我的衣物，贪婪地吸走我身体的最后一丝温度。
我奋力地，向着那扇在黑暗中流淌着温暖光芒的舱门游去。伊莎贝尔和陈默，一左一右地跟在我身边。我们三个人，像三个被神明遗弃后、又被另一个更神秘的神明所召唤的、卑微的朝圣者。
当我们终于抓住潜艇外壳上伸出的、冰冷的金属扶手时，一股柔和的牵引力，将我们吸进了那个充满了未知与压迫感的钢铁巨兽的体内。
舱门，在我们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寒冷。
我们正处在一个纯白色的、圆形的、充满了未来感的密闭空间里。墙壁、地板、天花板，都由一种看不出接缝的、类似磨砂陶瓷的材质构成，散发着柔和的、均匀的白光。
“嗤——”
一阵轻微的气流声响起。温暖干燥的空气，从西面八方吹来，迅速带走了我们身上的水分和寒意。紧接着，一道淡蓝色的光幕，从上到下，扫过我们全身。
“身份确认：苏微，‘天穹’创始人。”
“身份确认：陈默，‘支点’幸存高级特工。”
“身份确认：伊莎贝尔·福克斯，‘支点’幸存顶级执行员。”
“检测到微量爆炸物残留，非致命性海洋生物附着，开始进行无害化清理。”
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在空间内回响。
我这才意识到，我们正在经历一场……消毒程序。或者说，是一场将我们这些来自“旧世界”的、充满了“杂质”的访客，变得“干净”的仪式。
我们就像三件刚刚出土的、沾满了泥土的文物，正在被小心翼翼地，处理着。
几分钟后，当另一侧的舱门滑开时，我们身上的衣服己经变得干爽，连最后一丝海水的咸腥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舱门外，是一条同样风格的、纯白色的、宽敞的走廊。两个悬浮在半空中的、银色的球形机器人，静静地等候在那里。它们伸出机械臂，向我们递来了三套叠放整齐的、深灰色的连体服。
“请更衣。”其中一个机器人，发出了和刚才一样的、毫无波澜的电子音。
我们没有反抗的余地。
换上那身触感舒适、材质未知的衣服后，我们被机器人，引领着，走向了潜艇的更深处。
这里，不像任何我认知中的潜艇。没有狭窄的通道，没有的管线，没有嘈杂的机械噪音。这里安静得像一座深海中的修道院，宽敞得像一艘星际飞船的内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臭氧的、清新的味道。
我们被带进了一个类似于休息室的、更加宽敞的空间。房间的中央，摆放着一张环形的、白色的桌子。
而伊芙琳博士，就坐在那里。
她的面前，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似乎是咖啡的饮料。她己经换上了一套和我们同样的、深灰色的连体服，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
“陈默……”看到我们进来，伊芙琳博士站了起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陈默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他快步上前，却又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的嘴唇翕动着，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一句沙哑的、充满了复杂情绪的问候。
“博士……您还活着……太好了。”
“我活下来了。”伊芙琳博士的眼中，也泛起了泪光，“我们……很多人，都活下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她的目光，转向了我。
“苏微小姐，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她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示意我们坐下，“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们。”
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伊芙琳博士用一种简洁而清晰的语言，为我们揭开了一个惊人的、隐藏在“支点”覆灭背后的真相。
这个自称为“刺客”的组织，他们的真实代号，是“倪克斯（Nyx）”，取自希腊神话中，那位原始的黑夜女神。
他们，确实是摧毁“支点”全球据点的元凶。但他们的目的，并非消灭，而是“筛选”。
在过去的几年里，“幻境”己经通过各种手段，在“支点”内部，渗透和安插了大量的间谍和双面特工。“支点”这个曾经为了对抗“幻境”而生的秘密组织，早己千疮百孔，甚至在不知不觉中，沦为了“幻境”获取情报、甚至误导对手的工具。
“倪克斯”发动了一场闪电般的、全球性的、残酷的“清洗”。他们摧毁了所有的据点，也消灭了所有被“幻境”腐蚀的成员。同时，他们也像外科手术一样，精准地，将那些对他们来说“有价值”的核心人员，比如伊芙琳博士这样的顶尖科学家，给“摘”了出来。
“所以，我们……”陈默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我们这些在外面执行任务，侥幸活下来的人，只是……漏网之鱼？”
“不。”伊芙琳博士摇了摇头，“你们不是。你们是……被刻意留下的‘种子’。是‘倪克斯’用来观察和考验的……‘变量’。”
她的话，印证了我之前的猜测。
我们，从始至终，都活在他们的凝视之下。
“为什么？”我问道，“你们，或者说，‘倪克斯’，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在这时，那个冰冷的、首接响彻在我们意识中的声音，再次出现了。
“因为，我们需要一个……合格的‘执钥人’。”
房间中央的环形桌面上，光芒汇聚。一个由无数个流动的、蓝色的数据流构成的、不断变换着形态的、复杂的三维几何体，凭空浮现。
它就像一个活着的、由纯粹信息构成的、拥有生命的……魔方。
“你可以称呼我，‘卡戎（Charon）’。”那个声音，从那个发光的几何体中，散发出来，“我是这艘潜艇，‘冥河’号的……导航员。”
卡戎。冥河。
希腊神话中，引领亡魂渡过冥河的船夫。
“执钥人？”我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什么钥匙？”
“你胸口的那个。”卡戎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苏振东博士称其为……‘原点之钥’。”
我的心，猛地一沉。我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那枚U盘，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们，连这个都知道。
“苏振东博士，是一个天才。一个……试图将‘火种’，从神明手中，盗取给凡人的……普罗米修斯。”卡戎的几何体，缓缓地旋转着，“他创造了我，也创造了‘幻境’如今所拥有的一切的核心。但他发现，他创造出的‘火种’，即将被一群贪婪的、愚蠢的凡人，用来焚烧整个世界。”
“于是，他为这个‘火种’，设置了一道……最终的保险。”
“那就是，‘原点之钥’。以及一个，有资格、有能力，去使用这把钥匙的……人。”
“所以，这一切……”我的声音，有些干涩，“从瓦尔哈拉开始，就是一场……对我的面试？”
“可以这么理解。”卡戎回答道，“一场综合性的、涵盖了战略规划、战术执行、应变能力、心理素质，以及……信息博弈能力的，全方位测试。”
“现在，测试结束了。”
“我通过了？”我自嘲地笑了笑。
“是的。”卡戎的回答，依旧平静，“你利用了我们和‘幻境’之间的信息差，成功地，为自己创造出了一个理论上，不存在的生机。你的表现，超出了我们预设的……最优评估模型。”
“但是……”
卡戎的几何体，突然停止了旋转。
“就在你们的测试，即将结束的时候，棋盘上，出现了一个……新的‘变量’。”
“一个……我们，也未曾预料到的，玩家。”
话音落下，我们面前的白色墙壁，瞬间，变成了一块巨大的、超高清的显示屏。
屏幕上的画面，稳定而清晰。
那是一个充满了科技感的、巨大的、环形的指挥中心。透过巨大的弧形舷窗，可以看到窗外那深邃的、点缀着无数星辰的宇宙，以及一颗蔚蓝色的、无比美丽的星球。
“塔纳托斯”空间站！
这里，是“塔纳托斯”空间站的主控室！
我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根据我们的情报，‘幻境’的控制小队，至少还需要17个小时，才能通过秘密上行通道，抵达空间站。”卡戎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类似“困惑”的波动。
“但是，在47分钟前，我们检测到，‘塔纳托斯’空间站的休眠系统，被……从内部，激活了。”
屏幕的画面，缓缓地，拉近。
在那个本应空无一人的、象征着最高权力的指挥官座位上，一个身影，正静静地，背对着我们。
我的心脏，疯狂地，擂动着。
那是谁？！
是谁，赶在了我们所有人的前面，登上了这座天空之城？！
仿佛是听到了我们心中的疑问，那个坐在椅子上的人，缓缓地，转了过来。
那是一张，我们所有人都无比熟悉的、本应只存在于纪念照片和历史档案中的、苍老而威严的脸。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仿佛在嘲弄着我们所有人的、智珠在握的微笑。
看到那张脸的瞬间，陈默的身体，如同被闪电击中一般，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他的脸上，血色尽失，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比看到伊芙琳博士时，强烈千百倍的、混杂着惊骇、迷茫、与彻底的……信仰崩塌的，巨大恐惧。
“不……不可能……”
他失神地，喃喃自语。
“……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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