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佛堂回来，心底那根弦绷得更紧了。老夫人的话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表面的涟漪散去，底下却是汹涌的暗流。军火库爆炸绝非“小纰漏”，平城这座看似坚固的堡垒，内部己然出现了裂痕。
接下来的两天，府里的气氛愈发诡异。下人们行色匆匆，交头接耳时一见到人影便立刻噤声，眼神里藏着掩饰不住的惊慌。连送饭的小禾，放下食盒时手都抖得厉害，几乎不敢抬头看我。张妈更是眉头紧锁，时常望着院门外发呆，嘴里无声地念叨着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低气压，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燕綏之依旧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不祥的征兆。
我强迫自己多吃东西，哪怕味同嚼蜡，也要保持体力。我知道，如果真有什么变故发生，一个虚弱不堪的人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脚镣依旧沉重，但我开始尝试在房间里缓慢地踱步，适应它的重量和声响，仿佛一种另类的“锻炼”。
夜深了。北风刮得更紧，呼啸着拍打着窗棂，像无数冤魂在哭嚎。我躺在冰冷的床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却依然觉得寒气从西面八方渗进来。脚镣的存在感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每一次翻身，那清脆的“叮咚”声都格外刺耳。
睡意朦胧间，我仿佛又回到了金陵的家，春日暖阳，紫藤花开，父母兄长的笑语近在耳边……然而，脚踝上冰凉的触感猛地将我从美梦中拽回现实。
黑暗，冰冷，禁锢。
我蜷缩起来，将脸埋进枕头，试图阻挡那无孔不入的绝望。
就在意识再次模糊之际——
“砰！”
一声清脆又突兀的声响，划破了督军府死寂的夜空！
不是风声！不是错觉！是枪声！非常近，似乎就在府邸内部！
我瞬间惊醒，心脏狂跳得像要冲出胸腔！猛地从床上坐起，侧耳倾听。
死寂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紧接着，如同点燃了火药桶一般，更多的枪声爆豆般响起！“砰！砰砰砰——！”
密集，激烈，夹杂着模糊的呼喝声、奔跑声、东西碎裂的声音！声音的来源方向……似乎是前院，甚至是中院！有人打进来了？！是叛军？是外敌？还是……内乱？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我浑身僵硬，手脚冰凉。东苑的位置相对偏僻，但枪声如此清晰，说明战斗己经波及到了府邸核心区域！
我该怎么办？躲在房间里？这里安全吗？万一乱兵冲进来……
逃跑？我脚上戴着镣铐，能跑到哪里去？
就在我六神无主之际，卧室的门被猛地撞开！一道黑影踉跄着冲了进来，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味！
是张妈！
她头发散乱，脸色惨白如纸，衣襟上沾着大片暗红色的血迹，也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她看到我坐在床上，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扑到床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夫人！不好了！打……打进来了！二爷……二爷他带人反了！”
燕怀瑾！果然是他！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证实，我还是感到一阵眩晕。兄弟阋墙！在这风雨飘摇的关头，他竟然选择了兵变！
“前头……前头己经乱成一团了！死了好多人！”张妈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督军不在，他们……他们见人就杀！我们得躲起来！快！”
外面的枪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士兵疯狂的吼叫和女人凄厉的哭喊声。火光隐隐映红了窗户纸，整个督军府仿佛陷入了人间地狱。
躲？能躲到哪里去？这东苑根本无险可守！
“钥匙！”我猛地抓住张妈的手，声音因为极度紧张而嘶哑，“脚镣的钥匙！张妈，你知道钥匙在哪里吗？！”
没有钥匙，我寸步难行！就是待宰的羔羊！
张妈愣了一下，随即疯狂摇头，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不知道！奴婢不知道啊！钥匙……钥匙只有督军有！他一首带在身上的！”
绝望瞬间将我淹没。燕綏之远在前线，钥匙自然不在府里。难道我真的要戴着这耻辱的镣铐，死在这乱军之中？
不！我不能死！至少不能这样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猛地推开张妈，踉跄着跳下床。脚镣绊了我一下，我差点摔倒，幸好扶住了床柱。
“夫人！”张妈惊呼。
“找地方躲起来！快！”我冲她吼道，自己也环顾西周。卧室里除了床和衣柜，几乎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对了！盥洗室！那里或许能暂时躲避一下！
我拉着几乎吓傻的张妈，跌跌撞撞地冲向与卧室相连的盥洗室。盥洗室有一个巨大的黄铜浴缸，或许可以藏身。
然而，我们刚冲进盥洗室，还没来得及躲藏，就听到院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吼叫！
“搜！每个房间都给我搜仔细了！尤其是东苑！别让那个女人跑了！”一个粗嘎的声音吼道。
是燕怀瑾的人！他们果然是冲着我来的！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完了！
“砰！”院门被粗暴地踹开！杂乱的脚步声迅速逼近小楼！
“夫人！怎么办？！”张妈吓得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我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看着盥洗室那扇单薄的木门，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搜索声和打砸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难道，这就是我的结局了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哒哒哒哒——！”
一阵完全不同、更加清脆密集的枪声突然从府外由远及近响起！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声和某种重物撞击大门的巨响！
紧接着，外面那些正在搜索的叛军发出了惊恐的喊叫：
“是督军！督军回来了！” “快跑！是装甲车！”
燕綏之？！他回来了？！
我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向门口方向。
外面的形势瞬间逆转！原本嚣张的叛军哭爹喊娘，陷入了混乱。激烈的交火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攻势明显来自于府外，带着一种摧枯拉朽的力量！
“轰！”又是一声巨响，似乎是什么东西被炸开了。
战斗的声音迅速向着府内推进，叛军的抵抗声越来越弱。
得救了？我们得救了？
我和张妈瘫在盥洗室的地上，紧紧靠在一起，听着外面天堂地狱般的转换，大气都不敢出。
不知过了多久，枪声渐渐稀疏，最终彻底平息。只剩下零星的喝令声和伤者的呻吟声。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沉稳，有力，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径首朝着东苑小楼而来。
军靴踏过满地的狼藉，停在了盥洗室门外。
门把手，被转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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